他不敢跟太近,也不敢走太远。
昨晚他没回树屋,就在山谷外的猎户小屋里待着,桌上的油灯燃到后半夜,灯芯结了层黑渣,他也没顾上拨。
他反复在纸上画陨星洞的路线,哪里有陡坡,哪里可能有瘴气,哪里藏着野兽的踪迹,连跟着的距离都算了又算——太近了容易被她发现,太远了怕她真遇到危险,他赶不及。
最后定了三十步,这个距离,他能看清她的一举一动,哪怕她被石子绊一下,他都能立刻冲过去,又不会被她轻易察觉到气息。
今早出发前,侍卫长过来请示,声音压得很低:“世子,陨星洞附近瘴气重,还可能有猛兽,不如让属下们跟着,多个人多份保障。”
他当时正系腰带,玄色的腰带扣上雕着龙纹,他手指顿了顿,抬头时,语气很淡却不容置疑:“你们守在山谷口,把四周的瘴气监测好,每隔一刻钟巡一次,万一有异动,立刻放信号弹。我一个人跟着就好,你们穿的侍卫服太扎眼,人多更容易暴露,反而会给她添麻烦。”
侍卫长还想劝,说:“安危为重。”
他却摆了摆手,目光望向山谷里的方向,声音软了些:“我心里有数,你们守好外围就好。”
他不想让别人跟着,除了怕暴露,更怕有人在,他就没勇气这么远远地看着她,没勇气藏起那点不敢说的心思——他怕侍卫看出他的在意,怕他们把“世子为了个异世女子失了分寸”的话传到京里,更怕自己在别人面前,会忍不住靠近她,会控制不住那份想护着她的冲动。
此刻,风又吹过来,带着松针和晨露的味道,凉凉的。
闫屿安看着水淼淼垂下去的肩膀,那模样像极了上次在镇上看到的迷路小狗,耷拉着耳朵,没一点精神,连走路的步子都慢了些。
他心里像被晨露打湿的草叶,又沉又软,还有点发疼——他知道她在失望,知道她刚才一次次回头,是在盼着自己出现,可他不敢上前。
他怕自己一靠近,就会忍不住抓住她的手腕,问出那句藏了很久的话:“淼淼,你是不是希望我跟着?”
更怕听到她摇头,说:“没有,你不用跟着我”。
他悄悄抬脚,跟着水淼淼的脚印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在她脚印旁边的空地上,避开沾着晨露的草叶,怕发出一点声响。
玄色的身影藏在杉树后,藏在晨雾里,像一道没存在感的影子,不被察觉,却稳稳地跟着前面那道浅青色的身影。
前面的水淼淼又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却顺着风飘到了他耳边。
闫屿安停下脚步,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往前走,拐杖的“笃笃”声隔着三十步传过来,轻得像羽毛。
他抬手摸了摸腰间的信号弹,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心里却定了些——只要她能平安从陨星洞出来,只要她能好好的,这点等待,这点隐藏,这点不敢说出口的在意,又算得了什么呢?
晨雾渐渐散了些,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点点光斑,落在水淼淼的发梢,也落在闫屿安藏在树后的靴尖上。
两道身影,一道在前,一道在后,隔着三十步的距离,隔着晨雾和树影,在雾疣山的小路上,悄悄往前走着。
走了约莫三刻钟,周遭的树林像被浸在了墨水里,渐渐沉得发暗。
原本萦绕鼻尖的松针清香早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瘴气——那气不是雾那样轻飘,是沉甸甸的,裹着腐叶的霉味和地下湿土的腥气,吸一口都觉得喉咙发涩,连呼吸都得刻意放轻。
阳光穿过树冠的缝隙时,被瘴气滤成了淡灰色的碎光,落在地上只剩模糊的光斑,十米外的树干都蒙着层灰影,连树皮的纹路都看不清。
雅思的手从怀里抽出来时,指缝还沾着点草药的碎末,递来的布包是粗麻布做的,边角磨得有些毛糙,里面的草药粉却压得紧实,凑近就能闻到清瘴草的微苦和醒神草的辛香。
“捂紧些,口鼻都遮住。”
她说话时目光扫过水淼淼的脸,指腹轻轻碰了碰布包边缘:“这粉能把瘴气挡在外面,再吃颗清瘴丸,不然一会儿走深了,头会晕得站不稳。”
水淼淼把布包按在口鼻上,草药的清苦立刻顺着呼吸钻进喉咙,压下了瘴气的腥涩。
她摸出腰间的白瓷瓶,瓶身凉得像浸过溪水,拔开塞子时,一股淡淡的雪莲香飘出来——这香清冽干净,和闫屿安身上常带的龙涎香截然不同,龙涎香是暖的,裹着点木质的厚重,像他昨晚递来硫磺弹木盒时,指尖不经意蹭过她手背的温度。
她盯着瓷瓶里那颗圆滚滚的白丸,忽然想起昨晚他捏着瓷瓶的指节,骨节分明,连递东西时都透着点小心翼翼,心里刚泛起点软,就被一阵突兀的声响打断。
“哗啦——咔嚓!”
前方的树林里突然传来脆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撞断了细枝,紧接着是落叶被碾过的“沙沙”声,动静不算大,却在这死寂的瘴气林里格外刺耳。
雅思的身体瞬间绷紧,原本扶着水淼淼胳膊的手猛地收力,死死按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带着点颤抖,声音却压得极低极稳:“别动,屏住呼吸,是野兽。”
水淼淼的心脏“咚”地一下撞在胸口,连呼吸都忘了。
她顺着雅思的目光往前看,瘴气里,十米外的草丛正剧烈晃动,一道黑色的影子慢慢站起来——那影子比她想象中还大,肩背宽得能挡住半棵小树,黑色的皮毛沾着泥和草屑,乱糟糟地贴在身上,两只圆耳朵支棱着,鼻尖湿漉漉的,正朝着她们的方向嗅。
是雾疣山的黑熊,上次猎户大叔说过,这熊秋冬时节最躁,受了惊就会主动攻击人。
黑熊显然也嗅到了生人的气息,鼻子又动了动,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那声音像从喉咙里滚出来的闷雷,震得周围的草叶都在抖。
它前爪在地上刨了两下,带起几片湿泥,然后猛地朝着她们冲过来!
蹄子踩在地上的“咚咚”声越来越近,像鼓点敲在心上,水淼淼甚至能看到它嘴边滴落的涎水,混着瘴气,在灰光里泛着恶心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