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单纯的秀儿,武氏不禁轻笑了一声:“没那么严重。”
“其实……就是有些说不上是对或是错的念头。”
“秀儿,咱们从掖庭出来到现在,有些日子了吧?”
“这些日子,你过得如何?”
秀儿回答:“挺好呀,在李公爷的府上,秀儿都过得挺好。”
“不愁吃穿,也不担心被打骂呵斥,大家对秀儿都挺好的。”
“我常常在想呀,这样的日子若能一辈子过下去就好了……”
武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笑道:“秀儿,你在我眼里,像一块无瑕的美玉,单纯又善良。”
“有时候我真恨不得和你换一下人生。”
“如果……我也能似你这般知足又善良。”
“想必如今的日子,我一定过得非常满足吧。”
听到这话,秀儿不解地看着她:“武姐姐,你对如今的日子难道……不满足?”
武氏点了点头:“我自小与你的经历不同,你知道我是国公府出身。”
“尽管我父亲死后,国公府家道中落,但我父亲毕竟是从龙旧臣,我也算是权贵儿女。”
“后来父亲去世,同父异母的兄长将我母亲和姐妹赶出家门。”
“从此流离失所,家境贫寒,我不得已入宫!”
“那一年,我一脚踏进太极宫时,一心想的是如何在宫中出人头地。”
“如何争得陛下的宠爱,教我母亲扬眉吐气,不再为生计发愁!
“今生还能母凭女贵,好好再风光一回……”
“后来,我凭美貌和手段,果真让陛下对我另眼相看,被陛下封为才人,留在身边随侍。”
“那一年,是我最风光的一年,甚至连陪伴陛下多年的六妃都主动与我结交!”
“一朝得志,轻狂无忌。”
“那时的我,沉醉在陛下独宠的假象里,甚至一度以为皇后之位我都有希望问鼎。”
“于是愈发倨傲放肆起来……”
“结果,有一天,无端端的忽然一道圣旨下来,我莫名其妙被打入掖庭。”
“从万人逢迎的武才人,一夜之间变成了自身难保的武氏罪妇……”
“刚入掖庭的日子,我简直万念俱灰,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为何陛下忽然翻脸?”
“后来我才渐渐体会到,我终究太不晓事,太狷狂了!
“在暗流诡谲的太极宫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人才活得最长久。”
“像我这种一朝得志便狂妄放肆的人,往往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再后来,你也知道了,金城群主派人来看望我们。”
“几次暗中揣度打听之后,我才知道,真正救咱们的人是李公爷!”
“老实说,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李公爷从哪里听说了我,为何对我的事如此熟悉,为何甘冒风险救我这个对他而言毫无价值的掖庭罪妇?”
“太多的事情想不明白,但并不妨碍我将李公爷视为恩人……”
说着,武氏眼中渐渐泛起迷离之色:“秀儿,不瞒你说,刚认识李公爷时,我对他……怀着一些不好的心思。”
“我……甚至悄悄勾引过他!”
秀儿瞪大了眼,吃惊地看着她:“勾……引?”
武氏苦涩一笑,道:“事实上,我太高看自己了,也太低估李公爷了。”
“我以为凭我的美貌,只消在他手心轻轻那么一挠,李公爷便会为我神魂颠倒!”
“只可惜我看错了他,他不但没被我勾引,反而对我心生反感。”
“从此以后,对我愈发疏离冷淡……”
“凭心而论,李公爷对我极好,从来不因我是下人身份而颐指气使,对我很尊重。”
“同时我知道,他颇为看重我的才智,偶尔我也为他出谋划策,为他筹谋算计。”
“但大多数时候,其实是我在向他学习!”
“这段时间在李家,我学到了许多,看到李公爷的为人处世之后,我越来越觉得当初在太极宫当才人的那段日子的表现,简直是个笑话!”
“我深深为当年的轻狂而感到羞耻!”
“李公爷那么有本事,那么得圣眷的权贵,都知道为人谦逊有礼,事事藏拙隐忍。”
“我有什么资格轻狂?”
武氏感叹地摇摇头,苦笑道:“在他身上,我真的学到了很多很多。”
“将来不论我是什么身份地位,我都将感激他一辈子,在他面前都将行半师之礼……”
听完,秀儿似乎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不对“将来……武姐姐莫非有什么打算?”
“你……不想在李家待下去了么?”
武氏又揉着她的头,目光充满了宠溺:“秀儿,我不是一个好女人,从来都不是!”
“你知道吗,有时候在你面前,我都觉得非常自惭形秽。”
“因为……我永远不肯安分不甘平淡,我永远不愿居于人下!”
“我心中有恨,恨老天不公,恨人心凉薄,恨世道无情!”
“为了这个恨字,我这一生活得太累。”
“不停筹谋,不停算计,为的只是一心往上攀爬!”
“为了顶峰的地位,我这几年渐渐变坏了,变得多疑寡义,变得不择手段。”
“当年与母亲和姐妹相依为命时的那份单纯善良,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
看着武氏伤感的神情,秀儿莫名有些慌张,急道:“武姐姐,秀儿太笨了,我不太懂。”
“这些跟你将来的打算有什么关系?”
武氏抬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还有远方起伏的山峦:“秀儿,我怕是不会在李家待下去了。”
“我要去寻找我的机缘。”
“李家太安逸,也太平淡,我若一直待下去,一生也就仅止于当一个丫鬟了!”
“或许再过几年,李公爷怜我年岁渐大,托人与我说媒,将我嫁给某个小官小吏,或是落魄小爵。”
“从此相夫教子,了此一生……”
秀儿不解地道:“这样不好么?咱们女人不都是这样过一辈子吗?”
武氏摇头:“我不甘心!”
“凭什么女人便不能纵横天下?”
“凭什么女人永远只能当男人的附属?”
“女人的一生凭什么要交给男人来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