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驾至南山,远望见长安。
层岚叠嶂的群山远处,长安城的轮廓在傍晚金黄色的夕照里若隐若现。
队伍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归家的喜悦迅速在禁卫中扩散开来。
李素也露出了笑容,嘴角弧度越来越大,最后竟是放声开怀大笑起来。
李治策马驰到李素身边,大笑道:“李兄,快赶一步,咱们在城门关闭前进城入宫,觐见父皇。”
“父皇要是大悦,那就会太极宫赐宴了”
“咱们……喂,李兄!李兄何往?”
李素懒得理他,骑在马背上先朝李绩拱手行了一礼。
李绩含笑点点头,李素大笑着扬声喝道:“李贵!”
“在!”李贵凛然应道。
李素大手一挥:“随本侯回家。”
轰然一阵马儿长嘶,李素朝丰禹村方向疾驰而去。
留下李治一脸懵然,和被抛弃后的失落感……
“李伯伯,他……”
看到此,李治哭丧着脸道:“咱们应该先进长安城,觐见父皇之后才回家呀。他怎么把咱们丢下了?”
“日后若有人知道此事,不轻不重怕是会参他一本呢。”
闻言,李绩眼里满是笑意:“殿下觉得,李素是个怎样的人?”
李治想了想:“他是个聪明人,嗯,很聪明,言与行往往都出人意料,常有惊世之论,亦有鬼神莫测之行。”
“这一路我他与朝夕相处,实获益良多!”
“只是……他似乎,呃,有点懒,干啥事都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听到这话,李绩笑了笑:“不是漫不经心,而是他其实对国事没什么兴趣。”
“家国二字在他心里,他最看重的是家,所以他宁愿冒着被参的风险,也要先回家看一眼。”
“家里平安无恙,他心里踏实了,其次才会想到国事……”
李治愕然无语。
李绩接着道:“等殿下再长大些,或许便明白这个道理了。”
“男人在外面再风光,终究心里是有牵绊的。”
“有的因权钱所系,有的因儿女情长所系,还有的,嗯,心里便只系着一个家字了。”
“老夫这把年纪,为国征战无数,离家时常数载,重功名而轻离愁!
此时自省,却发觉还不如一个年轻娃子活得明白……”
李素就是李素,世上只有这一个李素。
李素活得明白,正因为太明白,所以他有他磨不平的棱角。
王权与礼律在他心里,哪里比得上家中窗格内透出的一抹等他的孤灯?
跃马还家那隔岁,预应乾鹊报高堂。
骑在马上风声呼啸过耳,眼前的乡道越来越熟悉。
早已有人先行一步向侯府报信,当李素等人赶到丰禹村口那棵熟悉的大银杏树下时。
村里的乡亲们已站在乡道两旁,一脸喜色地朝李素等人行礼招呼。
李素按捺住急迫的心情,放缓了马速,强笑朝乡亲们还礼问候。
行到李家门口时,刘三娘、陈婉儿、陈四等人早已在门前的空地上翘首以盼。
见李素风尘仆仆回来,刘三娘忍住了迎上前的冲动,目光晶莹,神情激动。
不过侯府的管家可没那么矜持了,李素的马儿还未停步,管家微胖的身子便抢先一步窜了出来。
伸手拉住了缰绳,将李素搀下马来。
一边笑着流泪,一边罗嗦唠叨个不停。
“侯爷回来了,总算回来了!”
“这些日子家里日盼夜盼,连个喜庆气都闻不到。”
“下人们一个个死气沉沉的,以后可不敢跑远了,可不敢了……”
闻言,李素扔了缰绳,朝管家笑了笑。
转头看着老丈人陈四,快走两步到他面前:“岳父大人,小婿回来了。”
陈四急忙扶起他,朝他上下打量,笑着不停地点头:“好!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哈哈,快,今晚府里加菜,多加肉。”
“我家女婿出去一趟都瘦了,可是遭罪了,多吃肉补回来!”
管家笑着应下,转身匆匆进门安排去了。
翁婿二人站在门口寒暄,李素转眼望去,却见大门的门槛内。
陈婉儿眼圈发红,泪水一串串地滑落。
与李素的目光相遇,陈婉儿再也忍不住,迈过门槛朝他飞奔而去。
跑了几步又觉失了仪态,急忙改成碎步。
“妾身贺夫君功成归家,妾身……哎呀!”
李素哈哈大笑着抱起了陈婉儿,原地转了几个圈。
“自己家里,行个屁的礼,以后不许了!”李素放下陈婉儿笑道。
陈婉儿羞得不行,脑袋早已埋进李素的怀里,久久不敢抬头。
李素一手搂着陈婉儿,另一手朝下人们挥手:“走,进府!”
“今日开宴,吃喝管够!”
时间慢慢的过去。
一分一秒都在悄然流逝。
是夜,内院厢房里,陈婉儿的头仍埋在李素胸前。
声音哽咽,肩膀一耸一耸的。
“夫君真狠心,一走便是两三个月,今年除夕都没回来,甚至连家书也不捎一封,害妾身整日为你提心吊胆……”
闻言,李素笑了笑:“当时晋阳已乱,危机四伏。”
“我与晋王殿下忙得昏头昏脑,心里只牵挂着平乱惩凶,哪里能顾得上写家书。”
“原以为个把月能平定的事情,一拖便是两三个月,老实说,为夫我在晋阳也烦呀!”
“夫君走后,妾身常托程家帮忙打探晋阳情势。”
“听说晋阳凶险得紧,好像还牵扯了大门阀,而且马上要造反攻城了!”
“妾身听了六神无主,吓得不行,当时顾不得失仪,便去长安城求见程伯伯。”
“程伯伯要妾身放宽心,程伯伯说夫君是个有本事的人,若夫君连这点小事都处置不了。”
“那……那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省得活在世上丢人现眼,浪费粮食……”
李素:“……”
李素愣了片刻,失笑道:“婉儿,以后见到他躲远点,咱以后不跟为老不尊的家伙来往。”
轻轻抚着她背后的秀发,李素柔声道:“夫人这段日子可好?”
“……咱家的钱库空了没?”
听到这话,满腹小别胜新婚喜悦的陈婉儿顿时破功。
噗嗤笑了一声,然后狠狠捶了他一记,嗔道:“当妾身是败家婆娘么?”
“没病没灾的,钱库怎会空了?”
“不仅没空,比夫君离开长安时还多了不少呢!”
“上月与长孙家和尉迟家、程家的生意又结了一回帐,家里库房的银饼都堆起来了。”
“妾身最近忙着跟我父亲调兑,听说铜钱比银饼保值。”
“相同兑比的话,每两银饼能多兑三文钱呢……”
“长孙家很干脆,香水的买卖说结分润便结了。”
“人家的帐房,甚至还问妾身要不要换成铜钱,用大车载回去。”
“妾身寻思毕竟是两家长久的买卖,若跟长孙家兑了铜钱,虽然人家不会说什么。”
“但咱们侯府总有占了人家便宜之嫌,怕长蒋家心里有疙瘩,再说传出去对夫君的名声也不好。”
“所以结帐时妾身只要了银饼,只不过程家……”
说到这,陈婉儿小嘴突然一瘪,又委屈起来:“程家倒是结了帐,只不过程伯伯说夫君您在晋阳平乱,别说过年,怕是清明节前都回不来了。”
“节礼更是指望不上。”
“所以程伯伯他,他自己扣下了咱家的五十贯帐款当节礼……”
李素:“……”
老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