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李素摇了摇头：“李伯伯，刚开始小子并没有怀疑官府，也并没有觉得蒋县令很怪异。”
“只不过每逢乱世，能登高一呼而应者云集的，必然是门阀中人！”
“除了他们，谁还有这么大的能量？”
“连高祖皇帝和陛下立国后，都不得不对七宗五姓忌惮礼让三分。”
李绩点了点头，目光充满了赞许：“想到这么一环之后，所以，你才决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顺便再借用此事打击一番士族？”
李素叹道：“李伯伯又错了……当时我第一个念头是想马上启程回长安。”
“差事办砸了，陛下顶多也就把我撤职免爵吧？不会砍我头对吧？”
“可如果继续追查此事，我很有可能连脑袋都保不住……”
李绩愣了片刻，指着李素鼻子笑骂道：“没出息的怂货，老夫还打算夸一夸你临危不惧，遇乱不慌。”
“你自己倒先泄了气，教老夫一肚子夸赞没法出口了。”
李素无奈一笑：“您别夸，真的，小子其实就一俗人。”
“虽说这次来晋阳，就是受了陛下的命令，来整治一番这群世家。”
“但该怕的时候还得怕，该跑还得跑，见利忘义的事不是没干过……”
“惭愧一阵再自责一阵，劲头过了还是照样过日子。”
“下次该见利忘义时说不定还是会继续干，小子跟寻常升斗小民其实真没区别！”
听完，李绩也不知该夸还是该骂他：“到底是年轻人，活得真，话也说得真。”
“世上的好人也有坏毛病，坏人也不见得就真的坏得彻底了！”
“好的地方比坏的地方多一点，那这个人便可以算是好人。”
“你既然当时想跑，为何又留下来决定继续前往晋阳？”
闻言，李素拱了拱手：“正如李伯伯所言，小子好得不纯粹，坏也坏得不彻底。”
“这是小子此生做人最失败的地方！”
“当时小子确实想跑回长安来着，可是……谁叫我身边多了个晋王呢？”
“小子只是个县侯，遇事先躲了，顶多不吃这份皇粮，全家也饿不死。”
“可若是丢下晋王殿下，一个不到十多岁的孩子，能指望他平定晋阳之乱吗？”
“说不定连命都会丢在晋阳……
“所以，小子跑不得，不能跑。”
“更何况晋阳的百姓实在是太惨了，小子真的过不去良心这一关！”
李绩哈哈大笑：“没错，好得不纯粹，坏得不彻底，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高不成低不就的，行事比寻常人更多了许多掣肘！”
“可见你好的地方比坏的地方多一点，勉强也算好人了……”
“也幸亏有了你，连晋阳县令的底细都被你揪出来了。”
“小子着实不简单，寻常哪里会把官员怀疑进去，也就是你了。”
李素轻笑一声：“这是小子坏的一面，任何人任何事都要先怀疑然后再接受！”
“您就别夸了，小子汗颜无地……”
“其实一切都是运气，揪出县令，是因为他太完美。”
“而且在我怀疑他的时候，他做了一件蠢事，居然派人去烧了囤粮……”
“至于后来扯出齐州卫家，再扯到太原王氏，用计逼得王氏扯出范阳卢氏等等。”
“凡事只要打开了一个口子，后面的一切疑团便顺理成章势如破竹了！”
“说来还要感谢李伯伯的并州兵马，您麾下的将士可起了大用。”
“若没有他们，小子就算有了证据也不敢吱声，顶多一道奏疏往长安一送，让陛下去解决……”
听完，李绩笑得更大声了：“哈哈，恩威并济，正合奇辅。”
“正则以兵锋威吓王家，奇以将士乔装乱民假装攻城，逼王孝臣说了实话。”
“老夫只是奉旨行事，你用不着谢我。”
“只不过你这次把太原王氏欺负得够惨，恐怕日后……哈哈！”
见李素一脸苦色，李绩不由拍了拍他的肩：“娃子莫怕，如今可是李唐江山。”
“千年门阀固然势大，只不过……”
说着，李绩忽然面露冷笑：“只不过在现在这大唐的疆土上，无数新的权贵门阀兴起！”
“如长孙、程老匹夫、尉迟大黑子、房相、侯君集、秦琼老哥等等，这些都是新兴权贵。”
“山东士族风光只是曾经，往后可说不得是谁风光！”
“若王家对你报复，只管来找老夫，嗯……老夫仔细算算，你在长安的靠山怕是不少了。”
“程老匹夫那一家子匪类，跟你如胶似漆。”
“还有尉迟恭，甚至和你做生意的长孙无忌也算一个……”
“哼！你小子真是墙头草似的东西，见人就叔叔伯伯的一通乱喊。”
“王家若先在长安打听打听你的底细，日后定不敢动你。”
鼻孔哼哼两声，李绩压低了声音道：“门阀势大，对大唐来说终究是个祸患。”
“这话老夫只对你小子说，且放宽心吧。”
“陛下的忌惮，各家门阀也都清楚。”
“你是陛下阶前的能臣，极得圣眷，他们不是蠢物，不敢下手害你的。”
李素笑了笑：“是，小子受教了。”
“若以后有人在长安城追杀我，小子一定先跑到李伯伯府上躲一躲，还请李伯伯救小子。”
闻言，李绩顿时一愣，接着一记马鞭抽在李素背上：“混帐东西！烈酒茶叶一车车往程家送。，遇到麻烦了就知道跑老夫府上，说的是人话吗？”
“若是你真被人追杀，那就跑程家去，程家一老小加起来七个大小匹夫，足够保你命了。”
叹了口气，李绩盯着李素上下打量了一阵：“奇怪啊，你的底细老夫听说过，出身不过是寻常一个农户家。”
“听说父母早故，你大兄李文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怎么可能教出你这么一号精滑阴损的货色？”
“又是作诗、又是酿酒、又造震天雷，打仗守城破案坑人仿佛天生就会！”
“有些事做得比我们这些久经风浪的老将还出色，老夫实在是奇怪啊，你家究竟是怎样的教养？”
“浮云，全都是浮云……”
“小子一身本事稀松平常，只会玩点小聪明，上不得台面。”
“就这点小聪明还是有一日天降暴雨，狂风四起，野外无人一道闪电霹雷。，恰好劈在小子脑门，于是……”
李绩打断了他的话，慢悠悠却杀气四溢地道：“再在老夫面前胡说八道，老夫可真抽你了啊。”
顿了顿，李绩朝他一笑：“以前你我来往不多，这次晋阳一行，老夫与你相处颇为相宜。”
“回长安后老夫偷个闲，去你府上看看。”
“据说你家有个洗澡的大池子，可以蒸那啥……桑拿？”
“还有你李家的吃食也是长安一绝，老夫从未登过你家门，倒是想领教一番。”
李素连忙拱手：“李伯伯大驾光临寒舍，小子必扫榻以待，倒履相迎。”
“您随时来，小子定让李伯伯满意……”
语气一顿，李素忽然想到这帮老杀才的品性，于是讷讷补充道：“那个啥，小子没出息，寒舍里没有歌舞伎。”
“您老若想听点声响，看点动静……”
“呃……麻烦舞伎自带。”
李绩：“……”
愣了片刻才回过味来，李绩气得手里马鞭一扬，忽听前方一阵轰然大喊。
“到长安了！”
“我们到长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