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不想逃,他想为自己留下最后一丝尊严。
称心不明白他的感受,称心是底层的人,哪怕这几年的锦衣玉食过惯了。
但底层人的心态却没有丝毫改变。
在他认为,好死不如赖活,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称心不理解,当李泰拒绝逃跑的这一刻。
称心甚至以为他在嘴硬,强撑着面子。
于是称心急了,一把拽住李泰的衣袖,把他朝殿后拖去。
“殿下,这都什么时候了!”
“保命要紧,要面子何用?”称心拽着他往后走。
没走出两步,李泰狠狠一挣,袍袖挣脱了称心的手。
“我说过,我不走。”
李泰语气平静地道。
听到这话,称心一呆:“殿下,你何苦……”
“称心,我知你负我,但我还是很感激。”
“至少最后这一刻,你未弃我而去……”
李泰深深看着他,眼中满是久违的柔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以往我待你并不甚好,常使你委屈。”
“可你仍不离不弃,此恩此情,我领受,今生无法报还了。”
“称心,你还年轻,有大好的人生时光待你消磨,你快逃命去吧。”
“父皇必然彻查此事,无论你有没有参与,被父皇抓到肯定难逃一死!”
“你逃了,能换我心安……”
说着,李泰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称心,我做下无君无父的大逆之事。”
“累下许多罪业,辜负了上天给我的厚福,来世恐怕也投不了人胎。”
“今生欠你之情,不知几番轮回才能报还,只能欠着你了……”
“称心,你若是女儿身该多好。”
“至少我多了一个争夺天下的理由,因为你!”
称心:“……”
李泰呢喃道,但说着说着,已泪流满面。
称心泣不成声,垂首跪在他面前,痛不欲生。
魏王府门外,传来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声。
李泰仰天深吸口气,道:“快走!他们要攻进来了,晚了就走不了了。”
“殿下,奴愿随殿下赴死!”
称心摇头大哭道。
“快走!你有什么资格随我赴死?”
李泰忽然变脸,怒目厉声道。
“奴不走!”
啪!
一记耳光狠狠扇在称心脸上。
随即称心只觉下腹一痛,竟被李泰一脚踹出老远。
“我是大唐魏王,纵死也须高贵无暇,坦然体面!”
“留你这下贱脔童在身边算得什么?”
“滚!”李泰怒喝道。
称心痛哭不止,仍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不肯离去。
李泰怒极,再次飞起一脚踹去,称心那单薄的身子顺着光滑的地板滑出老远。
“滚!以后不必相见!”
李泰眼中浮起熟悉的残虐之色。
门外发出轰然巨响,显然门已被破。
杂乱的脚步由远及近,禁军已攻入了魏王府!
称心露出绝望之色,再次深深看了李泰一眼,咬了咬牙,转身离去。
直到称心的身影消失不见,李泰这才长呼一口气,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脚步声越来越近,李泰却不慌不忙。
伸手细心地整了整身上的魏王疏冕朝服,并调整了坐姿。
将自己的表情和形象调整到最端庄,最从容不迫的模样!
然后,坦然直视殿府门。
府门外,右武卫禁军蜂拥而入。
进殿后只见李泰一人独坐殿中。
短暂的一愣之后,所有禁卫忽然拔刀,刀尖指向李泰一人。
李泰面无表情,语气如冰:“吾乃大唐皇帝陛下钦封魏王。”
“纵犯大逆,名分仍在!”
“皇帝陛下未曾下旨废我,我便仍是魏王,尔等安敢以刀剑向之?”
“礼仪规矩何在!”
听到这话,禁军将士纷纷愣了。
犹豫半晌,为首一名都尉挥了挥手,众人急忙垂下刀剑。
很快,一道孤独苍老的身影出现在大殿外,所有禁军纷纷躬身行礼。
连殿内端坐的李泰也坐直了身子,直直的望着他。
“臣,魏王李泰。”
“见过大唐皇帝陛下!”
仅只一夜,李世民的眼角却添了许多皱纹,就连鬓边的头发都白了一片。
他静静地负手立于殿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泰。
久久不语。
李泰表情从容,丝毫不见失败者的狼狈。
面对李世民双目如利剑般的逼视,李泰不躲不避,毫无惧色地直视!
生平第一次,李泰有了直视这位高高在上,世人敬畏的天可汗父亲的勇气。
四周皆敌,按剑而立。
父子二人遥遥对视,空气沉寂冷凝,如置身万年冰山之中。
良久,李泰哂然一笑,伏首跪拜。
“儿臣拜见父皇。”
李世民冷冷道:“李泰,你败了。”
“是,儿臣败了。”
“李颜所部被牛进达的左武卫堵在朱雀街口,围而歼之,须臾可灭!”
“常望所部死伤大半,余者皆降。”
“如今魏王府已被破,李泰,你尚有何言?”
“成王败寇,儿臣无话可说。”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隐忍胸中怒意:“李泰,朕问你,你为何行此大逆之事?”
李泰讥诮般一笑:“父皇,你还不如问问你自己。”
闻言,李世民一滞,叹息无语。
是的,众所周知。
李世民动过废王的心思,而且这心思一直不曾打消。
李泰这个魏王必然会被渐渐不满所为的李世民废黜掉。
“纵被废黜,你终究是朕的嫡子。”
“来日一生逍遥,衣食无忧也不难吧?”李世民沉声道。
听到这话,李泰又笑:“儿臣若不是魏王,他年无论哪个兄弟坐了龙庭。”
“会容得下儿臣活着么?”
李世民再次语滞。
李泰说的确实是实话,朝堂风浪见识得多了。
李世民很清楚,魏王一旦被废,等待他的便是生命的倒计时了!
哪怕李泰什么都不做,像李靖那样闭门谢客,不与任何人来往。
他的存在,在新君的眼中仍然是掌中钉!
扪心自问,连李世民自己都做不到,他的那些儿子们就更别说了。
“所以,你便冒天下之大不韪。”
“以臣伐君,以子反父?”李世民再次发怒道。
李泰垂下眼睑,淡淡地道:“儿臣为自己求条活路。”
“有何不对?”
“朕何时不给你活路了?!”
“这一年你自省所作所为,一次一次令朕失望寒心,可朕哪一次没有宽恕你?”
“今日你做下此事,你来教教朕,这一次教朕如何宽恕你?”
“儿臣错了,但我并不后悔,更不需要宽恕。”
“本已生不如死,死亦何妨焉?”
父子间的对话火药味越来越重。
李世民终于忍不住怒道:“当朕真忍不下心杀了你吗?”
李泰凛然不惧:“当儿臣不敢死吗?”
气氛一触即爆之时。
突然,殿外匆匆跑来一名宦官,躬身禀道:“陛下,牛大将军传来消息,李颜所部叛军一万余人已歼!”
“死者八千余,伤者千余,余者或降或逃。”
“李颜及麾下十四名都尉皆降,皇城叛乱已全数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