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慢慢的过去。
魏王府。
程知节率领万名右武卫将士,已将魏王府团团围住!
程知节浑身披挂,大马金刀骑在马上。
左右举着火把,将附近照得亮如白昼。
程知节百无聊赖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仰头望着天空绵绵的雨丝,嘴里喃喃骂了几句。
似乎在咒骂这见鬼的天气里魏王不肯消停。
把他老人家半夜从胡姬的床上撬起来,干这件毫无挑战的差事……
“来人,传令下去。”
“再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攻入魏王府,拿下逆王李泰,及魏王府所有人等,交予陛下发落!”
“记得抓活的,死的不要。”
“谁他娘把魏王弄死了,你也干脆点自己抹脖子吧……”
程知节不耐烦地下了命令。
一名部将凑过来,面带犹豫道:“卢公,怕是不妥吧?”
闻言,程知节环眼一瞪:“你在质疑本大将军么?”
“有何不妥?”
“魏王非外人,是陛下的嫡子。”
“未得陛下旨意,贸然攻进魏王府,陛下恐会不悦……”
程知节怒道:“干你娘!大半夜老子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
“领着你们一群混帐东西玩这种小孩子把戏。”
“不知几斤几两的玩意也妄敢谋反,掸掸衣袖便灭了他!”
“现在害老子淋着雨傻等,老子生平历经百战,何曾干过如此窝囊无趣之事?”
“听我的,半个时辰后攻入魏王府。”
“陛下那里俺老程担待!”
部将苦笑,程知节领军一直是这般火爆脾气,很多年前便是了。
奇怪的是,这些年跟随陛下南征北战,这样的火爆脾气居然胜仗无数,鲜有败绩。
不得不说是个异数……
程知节似乎激起了心头火气,越说越来气。
正暴跳如雷越骂越难听,这时听得后军一阵骚乱。
接着一名羽林禁卫匆匆跑到马前行礼。
“程大将军,陛下与太子殿下来了!”
程知节一喜,咧嘴笑了起来。
急忙下马步行上前,朝远处缓缓行来的李世民见礼。
本打算顺嘴邀几句功,这已是程知节每次战后的常态了。
然而借着火把微弱的光芒,程知节发现李世民面色阴沉,两眼通红,似乎刚刚哭过。
程知节急忙闭嘴不语,难得老实地自动退避一旁……
李世民与李承乾站在魏王府门前,仰头看着魏王府高高挂着的牌匾。
牌匾黄底黑字,象征主人高贵的身份!
这块牌匾,是当初李世民册封李泰为魏王,亲自书写后命人制匾挂上去的。
今夜牌匾仍如当年一样崭新。
可是当年那个乖巧可爱,满朝赞颂的魏王,却早已变了模样品性……
呆立雨中,李世民静静看着那块牌匾,眼眶又渐渐红了起来。
脸上水痕遍布,说不清是雨水还是泪痕。
“程知节……”
“臣在。”
李世民的语气冷冽如冰:“传旨。”
“撞开大门,攻入魏王府!”
闻言,程知节一愣,然后抱拳:“遵旨。”
后面的部将猛地一挥手,石破天惊般大喝:“攻城桩,上!”
“列队,拉弓,出刀!”
轰!
魏王府偏殿。
李泰一身魏王疏冕朝服,静静跪坐在正中。
脸色灰败,目光绝望。
魏王府离太极宫不远,前方战势他早已知道。
当常望所部长乐门遇袭的消息传到魏王府,李泰便明白大厦已倾,无可力挽。
千古兴亡,朝代交替。
唯胜负二字而已!
胜就是胜,胜了便能理所当然地享受一切胜利的果实。
哪怕是逆臣造反,史书上都能编造出一个光明伟大的理由。
将造反者的不堪劣迹遮掩得严严实实……
败就是败,败了便等待品尝失败后的苦果!
从生前事,到身后名。
怎样的事迹,怎样的形象,怎样的下场,全由胜利者说了算!
以臣伐君,以子反父,任何一个朝代都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李泰知道今夜自己赌输了,输得很彻底。
孤注一掷换来这个后果,愿赌服输。
程知节兵围魏王府的那一刻起,李泰便换上了正式的疏冕朝服。
跪坐在大殿内,等待胜利者攻进来,接收他们胜利的果实。
包括他这个魏王在内,也是胜利果实的一部分……
宫门外,程知节所部已传来了喧嚣声。
李泰惨然一笑,仰天长叹口气。
是非因果,荣华富贵。
今夜过后,皆是过眼烟云,从此再无相干……
称心踉跄着跑进殿内,他衣着凌乱,头发被雨淋得湿透,表情凄苦哀怨。
脚下甚至连鞋都没穿,双足被路上尖锐的石子刺得满是鲜血。
李泰呆怔地看着他,神情有些意外。
随即释然且感激地苦笑:“原来你没走。”
“我还以为你和那些宦官宫女一样都逃了,或降了呢。”
称心跪在他面前,满脸泪水,摇头弃道:“奴不走,奴此生不弃殿下!”
李泰苍凉大笑:“世上唯一不负我者,竟是一个优伶乐童?”
“世间炎凉,不过如此,弃之何妨!”
称心跪在他身前,忽然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泣道:“殿下,奴也负过你。”
“或许世上负你负得最深的是我,你不知罢了。”
“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殿下,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闻言,李泰失魂落魄地一笑:“称心……当初我谋事之时。”
“有宫人密禀,说你经常无故出宫,然后深夜回来,不知何往……”
“称心,不重要了,确实不重要了。”
“不管你负我多深,今夜四面楚歌之时。”
“你还在陪着我,我已原谅你了……”
听到这话,称心呆住,接着伏地大哭:“奴对不起殿下,奴必以死谢罪!”
“但是殿下,你不能死!”
“奴早在五日前便秘密在魏王府北墙的墙根下打了个小洞。”
“殿下从小洞出去,可至长安城北大明宫外。”
“出了北墙,殿下可活得性命!”
“至于以后,只能靠殿下自己挣命了。”
“奴能为殿下做的,只有这些……”
闻言,李泰叹了一声:“原来我谋此事,竟连你也不看好,所以预先为我留了退路。”
“果真是天公不助,胜算断绝……”
称心急道:“殿下,军队马上要攻进来了。”
“求殿下速速换衣逃出去!”
听到这话,李泰垂头,沉默许久。
“称心,我……”
“我走不了了。”
其实李泰能走。
早在举事之前,他便有足够的能力为自己可能的失败留条后路。
哪怕是现在,称心已给他留了后路,在大军围困之下他仍可从容遁去!
可李泰不能走。
逃离了大唐,远遁于域外,他凭什么活下去呢?
活到如今,享尽人间富贵!
习惯了别人对他俯首称臣,也习惯了两眼望天,从鼻孔里淡淡的哼一声的尊贵生活。
从今以后,他什么身份都不是了。
唯一伴随他终生的,只有朝廷钦犯四个字……
终日过着惶惶逃命如惊弓之鸟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比死更残酷,更折磨!
既如此,为何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