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不甘不愿地上了马车,车轱辘碾过平整的青石大道,渐行渐远。
长孙无忌一直站在门口,捋须微笑看着马车走远。
静立片刻。
朱雀大街尽头一人一马驶来,在长孙府大门前勒马停下。
马背上跳下一名面貌俊朗,肤色白皙,穿着绯色官服的年轻人。
正是长孙无忌的长子,时任宗正少卿的长孙冲!
长孙无忌不由露出了笑颜:“冲儿值夜回来了?”
“快回去睡吧。”
长孙冲恭敬给长孙无忌行了礼,然后指着远处的马车问道:“爹,那是姑苏县侯家的马车吗?”
长孙冲是长孙家的长子,未来要继承爵位的。
故而长孙无忌对他颇为看重,笑着将昨夜酒宴和香水等事详细说了一遍。
长孙冲接过长孙无忌递来的香水小瓷瓶,细细闻了一下,露出惊奇之色:“香!而且浓郁经久不散,是个好东西!”
“这个李素倒是名不虚传,确是个怪才!”
“只不过,爹,他为何无缘无故选择与我长孙家合伙?”
长孙无忌眯着眼笑道:“无缘无故?”
“呵呵,那小子精滑得跟泥鳅似的……”
“怎会做无缘无故的事情?”
闻言,长孙冲大为不解,躬身道:“请父亲大人赐教!”
长孙无忌接过装香水的小瓷瓶,眯着眼端详片刻:“这个东西,是李素与长孙家的纽带,懂吗?”
长孙冲眨了眨眼,点头:“懂。”
说吧,长孙无忌又指向自己:“而老夫,是李素与太子和魏王之间的纽带。”
“你懂吗?”
长孙冲想了想,不解地摇头。
长孙无忌背负着双手,目光炯炯:“二子夺嫡,烽烟方起,正是大肆扩张羽翼之时。”
“李素颇得圣眷,小小年纪又有本事。”
“手里还掌握着破城灭族的利器,正是各个皇子争相拉拢的人!”
“而李素毕竟年幼,况且朝中并无根基。”
“看他的样子,似乎不愿在太子和魏王之间掺合。”
“所以他只能找上老夫,因为太子和魏王皆是老夫外甥,对李素来说,与长孙家建立了纽带,才能保得他的平安。”
“长孙家是他的缓冲,而老夫,有这个能力平衡太子和魏王!”
“只有站在老夫身后,太子和魏王才会有所顾忌,你明白吗?”
长孙无忌这番话很长,长孙冲消化了很久,才将这番话里的意思吃透。
“可……可是,父亲大人,李素为何不索性选择倒向太子和魏王呢?”
听到这话,长孙无忌不由冷笑一声:“所以老夫说此子精滑得很!”
“冲儿你别忘了,李素手里掌握着兵仗局,他是兵仗局的监正。”
“虽说最近被陛下革了职,但迟早会起复的。”
“掌握如此利器,你认为陛下会完全放心吗?”
“只要保持中立,陛下自不会拿他怎样,甚至还会给他想不到的荣华富贵!”
“但若是李素倒向任何一位皇子,老夫断言他这辈子算走到头了。”
“就凭这一点,陛下不会容许他活下去!”
“这一点,陛下清楚,朝中几位重臣清楚。”
“而李素,他也清楚!”
长孙冲越听越吃惊,最后睁圆了双眼:“这家伙果真只有十六岁?”
长孙无忌叹息点头:“他确只有十六岁。”
“冲儿,还记得你十六岁时在干什么吗?”
长孙冲垂头,露出羞愧之色:“孩儿十六岁时终日流连青楼楚馆,与一帮纨绔狎妓买醉。”
闻言,长孙无忌叹道:“是啊,老夫十六岁也是年少轻狂之时。”
“而此子,却在不显山不露水地织着网!”
“从他出名到如今,不到几个月的时间,跟程知节,跟尉迟恭,跟老夫这些人关系纵横交错!”
“整日恬着一张嫩脸伯伯长叔叔短的,我们这些人不知不觉成了他网上的一根线。”
“不仅如此,为了自保还装疯卖傻,故意闯个大祸,博个混帐的名声以自污。”
“此子城府实在是……”
话没说完,长孙无忌神情复杂地摇头叹了口气。
长孙冲皱眉道:“爹,这李素如此大的算计,香水买卖有必要跟他合伙吗?”
长孙无忌展颜笑道:“为何不做?”
“李素这样的人,连老夫都看不透他最后能走到哪一步!”
“冲儿你记住,对前途不可限量之人一定要客气。”
“长孙家四代鼎盛,权势无加。”
“然则盛极而衰,须有居安思危之念!”
“来日若有危难,能救咱们的,只能靠这些年长孙家结下的善缘了。”
“更何况……”
看了看手里的香水瓷瓶,长孙无忌轻笑一声:“更何况,长孙虽是官宦权贵之家。”
“但跟赚钱是没有仇的……”
长孙冲:“……”
长孙家的效率很快,快得让李素惊讶。
离开长孙府回到家的才一个时辰。
长孙府便派来了建作坊的工匠,还有整整一马车的钱。
并且还在长孙家自己的封地里特意划出一块地来,组织庄户采花种花,以花来抵。
一切准备事宜有条不紊地开始了!
看到整整一马车的钱,李素终于松了口气。
什么关系最牢靠?
无非就是利益二字!
这正是李素要达到的目的。
数日后,香水作坊盖好了,长孙家派来了十来名工匠。
李素随便交代了几句后,表弟李才便成了香水作坊的管事。
一应采购,制造,产量等事宜皆由他负责。
又过了几日,作坊造出了数百斤香水。
灌装小瓷瓶封口后,分批次进入长安东西两市,正式对外发卖。
不需要什么宣传手段,更不需要动用长孙家的背景推波助澜。
香水本就是千年来令妇人们欣喜追逐的东西……
更何况不是有句名言吗?
自古以来,女人的钱最好赚……
东市商铺门前将瓷瓶塞子揭开,任由香气弥漫在空气里。
只消让路人闻到这股香味,宣传的目的便达到了!
几乎一夜之间,长安城的妇人们疯狂了。
谁都没想到,几滴小小的香露竟能风靡整个长安。
长安东西两市,长孙家名下的商铺外排起了长龙。
排队的都是各个大户人家的家仆,这年头的大户人家女子不能出门的,家教不允许她们抛头露面。
商铺门前摩肩接踵,人流穿行不息,叫喊声,争吵声。
夹杂着偶尔窜出来的半生不熟的关中话。
那是异域胡商在队伍里被大唐子民推搡,甚至殴打。
家仆们苦着脸在队伍里缓缓挪移,从清晨到中午,队伍不停推进。
队尾不停有人补充。
午时过后,商铺外仍排着长长不见尾的队伍。
可商铺的伙计无情地将门板一关,外面挂出一块冷冰冰的竹筹。
今日香水售罄!
排队的人群里爆发出不甘的怒吼。
队伍仍未散去,各家的家仆似乎还在等待转机。
半个时辰过去,烈阳下,家仆们汗如雨下,却仍执拗地不肯散开。
踮着脚期待地望着商铺那块冰冷的门板。
西街尽头传来匆忙的马蹄声,几名戴着乌纱高帽,身着绛紫华袍的宦官策马而来。
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下马,人群纷纷敬畏地让开一条道。
“卖香水的是这里吗?”
宦官揪过一名排队的家仆,指着紧闭的门板问道。
家仆惊惧地点点头。
放开家仆,宦官看着门板外挂着竹筹上写着售罄的大字,尖细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跟在后面的宦官脸色有些难看了。
“这可如何是好,宫里的贵人们都等着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