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雨势更大了。
阵阵凉风卷集着雨点,如蚕豆般噼噼啪啪打在房顶,像进军的鼓点。
魏王府,正殿。
殿内灯火通明,李泰身着王服冠冕,神情冷肃。
贴身禁卫蒋干站在他身后,恭声道:“殿下,万事俱备,只等殿下一声令下了。”
李泰点点头,转眼望向殿旁神情不安的汉王李元昌,襄阳郡公杜荷等人:“城外左屯卫如何?”
杜荷扭头看着李元昌,见他表情惶恐,目露惧色。
只好自己站出来答道:“中郎将李颜已准备妥当。”
“这些日子李颜暗中笼络了十余名大小将领,手中掌左屯卫精兵六千余。”
“并收买了值卫长安东城延兴门都尉王熘,与其约定今夜子时三刻,为李将军打开延兴门……”
李泰又道:“左率卫呢?”
“左率卫中前郎将已被咱们设计拔除,因私斗一事而被兵部罢了官。”
“如今换上了右郎将常望代其职!”
“常望早已发誓为殿下效死,只不过常望上任时日尚短,来不及笼络左率卫太多将士。”
“今夜子时过后,约定在左率卫大营纵火!”
“只待这边火起,大营必乱,常望可率两千人趁乱冲杀。”
“再配合进城的左屯卫李颜,李颜率部直击仁寿坊和朱雀大街,守住街口,狙击左右武卫援兵!”
“而常望则率部直扑太极宫,一内一外,两相配合,事可定矣。”
李泰缓缓点头,计划非常完美,似乎找不出漏洞。
近一万兵马,靠的就是出其不意,雷霆闪电般解决!
一如当年的玄武门。
“若能再多给我一两年的时间,我的把握会更大一些……”
李泰面沉如水,摇摇头,甩去此时不合时宜的感慨。
“侯君集那里怎么说?”李泰转头看着贺兰楚石。
贺兰楚石急忙道:“岳父已答应只等城中一乱,便在子时出门,直奔左右武卫。”
“他曾任两卫大将军,麾下门生部将如云,只待高声一呼,两卫必生内乱,无法赴援太极宫。”
“至于宫中羽林禁卫不过数千人马,不足为虑!”
“余者如龙武军,左右候卫,左右备身府等,日夜守侯皇宫内外,但若事起突然,这些禁卫猝不及防之下必然救援不及。”
“我等只须速战速决,以迅雷之势直扑宫闱!”
“然后控……控制陛下,把此战已立于不败!”
“那时殿下代天子降诏,称陛下效古贤尧舜禅位,天下纵哗然,亦无可改变事实,大势可定矣。”
一套完整的谋反的计划,在几个人的寥寥数语间,终于显露全貌。
李泰蹙眉,沉默。
他将所有计划里的每一个细节在脑海里仔细过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纰漏之后,这才缓缓点头。
杜荷上前轻声道:“殿下不妨细细思量,看看还有什么遗忘……”
李泰眼中厉色一闪,忽然道:“信火起时,着令左屯卫李颜另遣百人。”
“直扑万年县城外姑苏县候府,先给我把李素满门屠尽!”
“啊?”杜荷大惊,接着面现迟疑。
这个正需用兵的节骨眼上,可以说每一支谋反的力量都是他们迫切需要的。
只待事成,整个江山都是你的,这个时候你还跟一个小小县侯计较什么?
李泰神情坚定,不容置疑地道:“我到今日这般境地,全拜此人所赐!”
“今晚可能会成功,也可能会失败。”
“但不管胜与败,这个人我都不想看见他活着!”
“就算败了,我也要拉他一起共赴黄泉!”
闻言,杜荷只好躬身领命。
李泰深吸了口气,缓缓环视面前的几人。
这些人便是他起事的班底了!
若事成,他们将来必然位列新朝三公,爵贵王侯。
若事败,便是跟随自己赴黄泉。
不管他们的才能如何,总之,他们与自己已紧紧绑在同一条船上了!
站起身,李泰的目光已是一片杀意,还带着几分病态似的疯狂。
“诸卿,大丈夫建功立名,当从险中取。”
“今夜大雨必是天公助我,且随我手提三尺青锋。”
“试问鼎重几何,英雄何觅?!”
正殿内,所有人的情绪纷纷被点燃,齐声道,“必为殿下效死!”
众人散去,李泰独自坐在殿中,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端杯的右手却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
一道身影从殿后屏风处转出,称心静静看着李泰的背影,泪如雨下。
“殿下……”称心幽幽叹息。
……你终归还是走了这条路!
李泰头也不回,哈哈笑道,“称心,天色不早,你且安睡去。”
“今夜孤不陪你了,等你一觉睡醒,或许有个极大的惊喜等着你。”
“哈哈……”
称心眼泪流得更急,却仍乖巧地嗯了一声,却迟迟不曾动弹。
只是痴痴地盯着李泰的背影,仿佛要将他的每一个角度的模样都深深印刻在脑海中。
今夜此刻,恐怕便是诀别之时了……
时间慢慢的过去。
一个时辰后,天色已是深夜。
魏王府后花园的丛林里,不知何时冒出一群穿着黑衣的汉子,大约五百来人。
为首的正是李泰的贴身禁卫蒋干!
五百多人同时在丛林里钻出身子,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众人单膝跪在湿软的泥地上,蚕豆般的急雨滴落时的噼啪响,声完全将众人的动静掩盖住了。
这是个平静的夜晚,与往常的每一天并没有任何不同。
至少对魏王府值守的将士们来说确是如此!
漆黑的夜色里,蒋干面容冷峻,抬头看了看天色。
然后狠狠一挥手,五百余黑衣汉子纷纷散开,隐入无尽的夜色中。
很快,魏王府内外传出一道道闷哼倒地的声音。
蒋干站在花园中间不言不动,眼睛半阖。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黑衣汉子匆匆赶来,抱拳低声道,“魏王府内所有的皇帝眼线耳目已全数剪除!”
“属臣刘铉,王芷等人已回家,余者皆已伏诛。”
蒋干神情平静地点头,显然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
“趁雨势甚大,马上清除魏王府巡卫,伏击值守府兵。”
“正门交由常望将军率兵夺取,一个时辰内,魏王府要彻底掌握在魏王殿下手里。”
黑衣汉子凛然领命,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