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李素不禁皱了皱眉,“陛下有何心思?”
程知节缓缓道,“你有没有想过陛下为何发起这次东征?”
李素道,“为了收天下人心,为了青史留名!”
程知节点头,“不错,隋朝几次都没办成的事,若偏在陛下手里办成了。”
“这就等于向天下士子百姓昭告,李唐社稷是天命所归,人心所向!”
“此战若能平灭高句丽,不仅仅为大唐扩充了版图,而且还能令天下归心,令各个世家门阀心生忌惮。”
“从而为李氏皇权争取更多的掌控力!”
“当然,青史留名也是其中的一个目的。”
“总之,这并不是陛下决定东征的唯一原因……”
李素不解“这跟今日帅帐所议之事有何关系?”
程知节叹道,“当然有关系!”
“陛下举倾国之人力物力,不惜代价发动这一场灭国之战。”
“短短时间集结几十万大军,以狮子搏兔之势扑向高句丽,他要的是什么?”
“要的是对军队绝对的掌控!”
“陛下要达到的结果是几十万大军,在他一个人的独力指挥下平灭高句丽,以一人之功耀于朝堂宗庙!”
“而李素你却忽然提出分兵的主意,一股分为三股,三人各领一军从三个方向直击平壤。”
“法子确实不错,可你想过没有,如果分兵之后因为种种原因,最后攻破高句丽国都的人不是陛下。”
“而是三股军队中的某个将领!”
“你觉得这个结果陛下能接受吗?”
此言一出,李素顿时有些明白了。
就连一旁默不出声的李绩也坐直了身子,神情凝重地沉思着什么。
程知节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微笑,压低了声音道,“平高丽是陛下毕生的愿望,甚至可以说是执念!”
“这一战的结果实在太重要了,这个功劳也太重要了。”
“重要到……除了陛下,没人担得起这么重的功劳,明白吗?”
“如果攻破平壤的功劳让别的将领摘去了,你让陛下情何以堪?”
“以万乘之尊千里迢迢风餐露宿的,大老远跑到高句丽,难道就只是为了看看热闹?”
“就算平灭了高句丽,将来回师之后,别人问起来高丽都城是谁攻破的,教陛下如何回答?”
“天下士子百姓和门阀世家知道后,这平灭高句丽之功究竟应该算在陛下头上,还是算在某个将领头上?”
“再往深处想一想,在陛下心里,攻破平壤的将领究竟算有功呢……”
“还是有罪?”
李素闻言顿时悚然,背后没来由地冒了一层冷汗。目光惊惧地看着程知节。
程知节眼中闪烁着难得一见的精明光芒,悠悠地道,“所以,你所说的分兵之策不可取!”
“若陛下真的采纳了你的法子,那么到最后就算平灭了高句丽。”
“我们这些将领表面上有功,实则是给自己埋下了祸患,下场可就说不准了……”
“老夫之所以反对你,就是这个原因。”
“大唐的名将不少,说起来个个都是百战百胜的帅才!”
“贞观四年以前,朝堂内最厉害的将领是谁?”
“不是老夫,也不是李绩,而是卫公李靖!”
“贞观四年,李靖奉旨北击突厥,将东突厥端了个底朝天。”
“擒的擒,杀的杀,称霸草原大漠数百年的强邻被李靖一扫而净,让陛下一雪当年渭水盟约之耻!”
“这是怎样的功劳?泼天之功啊!”
“功劳之大,足以让陛下封王了,结果李靖后来如何?”
程知节的声音压得愈发低不可闻了,声若蚊讷般道,“……功高盖主啊,陛下都感到不安了,后来御史大夫萧瑀参了李靖一本,说他纵兵抢掠。”
“呵呵,如此大的功劳,抢点东西算个甚?”
“偏偏陛下真把它当回事办了!”
“李靖回师后陛下非但不赏,反而把他狠狠训斥了一番。”
“最后只给封了个光禄大夫的虚衔,加了五百户食邑,啧啧……”
久不出声的李绩忽然皱起眉,冷冷道,“程老匹夫你喝多了,小心隔墙有耳!”
闻言,程知节惊觉,仰天打了个哈哈儿,“两个月没喝酒,果然容易醉。”
“哈哈,确实有点上头了……”
笑容一敛,程知节盯着李素,缓缓道,“老夫刚才的话你记在心里,往后献策之时,别总是想着如何取胜。”
“多揣摩一下陛下的心思,想法周全了再开口,懂吗?”
“莫像今日这般莽莽撞撞的,老夫刚在帅帐时恨不得一脚把你踹出去,让你得瑟!”
李素沉默片刻,道,“程伯伯,如果不考虑陛下的心思。”
“单只论分兵之策,程伯伯觉得可行否?”
程知节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当然可行!”
“说实话,你出的主意比老夫高明多了,老夫当时听了如醍醐灌顶,瞬间通透。”
“哈哈,就算分兵而击,每股差不多也有十万之众。”
“我大唐府兵向来擅长以寡敌众,有了十万兵马,尽可横扫天下!”
“你说分兵北拒靺鞨契丹,西取辽东白岩,南定安市建安,这个法子委实高明。”
“此次陛下带老夫这些百战老将出来,从中拎出任何一人也足够独领一军!”
“更妙的是你说各军将领互不统属,此言甚得兵法精髓。”
“虽说咱们这些老家伙打仗都不含糊,但每个人的战法皆有不同,若同属一军之下,难免施展不开。”
“但若让咱们独领一军,便是将我们这些老家伙人尽其用,任谁都有信心领军横扫高句丽……”
摇了摇头,程知节叹道,“可惜啊,主意虽好,却不得陛下之心。”
“所以,老夫劝你还是放弃这个念头,免得引祸上身!”
“其实,集中主力倾全力一击也算是个法子,只是可能会付出很大的伤亡。”
“但这个法子合陛下的心意,咱们做臣子的只能附和了。”
李素脸色有些阴沉,低声道,“我就怕付出的不仅仅是伤亡,而是败局……”
程知节和李绩一愣,“啥意思?”
李素摇摇头,掩饰般笑了笑,然后转移了话题,“来,李伯伯,程伯伯,且满饮一口。”
“军中不准饮酒,出了小子的营房,您二位可别露了馅。”
“若被陛下知道,小子这几十军棍怕是免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