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单诱人到什么地步?珍珠玛瑙不要钱似的,虽然没看到它们的成色,但只看那一串非常可观的数量,便足以让李素心花怒放,柔情似水……
礼多人不怪,就是这个意思。
对李素来说,不管任何人登门拜访。
只要拎了礼物上门,哪怕不共戴天之仇也暂时搁下,客客气气待若上宾。
收了礼物之后,再决定时砍他还是捅他……
毕竟,礼物是无辜的!
李素收到礼单后,眼睛一直盯着礼单上的每一个字,表情充满了惊叹。
送这么重的礼,先不管他什么目的,至少应该给他安排个五星级酒店的服务标准!
李家第一次接待外宾,全家上下有些紧张。
管家急忙命下人清扫前庭,前庭扫得一尘不染,忙上忙下。
看得李素眉头直皱,有点不顺眼了……
不过是个异国番邦的副使而已,如今的大唐倒没有崇洋媚外的风气。
恰好相反,都是异国番邦视大唐为发达国家!
无论穿着,礼仪还是风俗,甚至连国家官制都自觉或不自觉地模仿着大唐。
管家搞出如此隆重的阵仗,实在有点丧权辱国……
李素翻着白眼,在前堂接见了吐蕃副使。
拉还进门行礼便定下了基调,此行是代替大相禄东赞而来。
由于大相在长安城内身份比较敏感,不便亲自上门拜访,请李侯爷海涵云云。
然后拉还继续把今日的拜访内容划定了范围,只提吐蕃大相愿以私人身份与李侯爷结交,希望李侯爷与大相以后成为好朋友,绝口不提两国邦交,以及任何私人交情以外的话题……
很善解人意的吐蕃大相,将拜访限定在私人交情以内。
李素也松了口气,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如果拿什么两国大事来当话题。
李素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得住……
宾主就坐,东拉西扯半天,基本都是大唐的天气哈哈哈,吐蕃的天气呵呵呵之类没营养的废话。
拉还显然不是个好的聊天对象,李素看得出,虽然这家伙是副使。
但从性子和风格上来看,他应该是吐蕃军中的将领,是个久经沙场的战将!
相比李素的强自忍耐,拉还的感受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他确实不太会聊天,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姓李的侯爷,态度不但和气得一塌糊涂。
而且盯着他的目光怪怪的……
李素耐着性子和他聊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大家都受不了了。
于是拉还起身告辞,李素也如释重负,亲自将他送出门外。
满脸堆笑挥舞着小手,直到拉还一行人骑马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乡道上,李素这才放下手,长长舒了口气。
权贵挣点钱也不容易啊!
为了这点礼品,强堆了多久的笑,才算把礼品拢进了窝里……
当然,禄东赞派人登门拜访,还送了如此重的大。
李素相信他只是纯粹为了想与他交个朋友。
朋友没有这么个交法,见面刚认识就送两大车重礼,而且送了礼还无欲无求。
这种朋友最应该防备,当面客气得不像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背后捅一刀……
禄东赞的雅意,李素自然也明白。
很狗血的套路,不就是想收买大唐的重臣嘛,李素又不傻。
这几年大唐与吐蕃的关系有点微妙,一方面两国曾经交战过,大唐胜,吐蕃败。
以松赞干布自负的性子,当然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所以与大唐交好的决定实在是从大局出发。
松赞干布心里还是憋了一肚子火的。
更何况两国之间,在许多方面都有着无法避让也无法割舍的利益关系!
比如两国民间的贸易,佛家僧侣的来往,还有一个名叫吐谷浑的国家夹在中间,既是缓冲又是互相争夺的焦点……
李素相信,禄东赞送的礼绝不止他这一家,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权贵吐蕃使团应该都送过。
而且送给谁,送多少,他们都暗地里估好了价。
躺在大银杏树下,李素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吐蕃人还是太单纯,可能常年生活在高原地区,所以脑子都有点缺氧……
他们应该还没见识过什么叫提上裤子不认帐。
别的权贵李素不清楚,反正禄东赞扔进李家的钱,其作用大抵跟肉包子打狗差不多。
脸皮是个好东西,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
所以李素坦然收下禄东赞的礼物后,按礼应该登门拜谢的,李素也没去。
就连陪着吐蕃大相,逛长安城吃喝玩乐的本职工作也懒得应付,就这样把堂堂一国大相扔在四方馆里晒太阳。
而李素……则躺在自己家里晒太阳。
大家各晒各的,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李素偶尔忍不住也揣度一番,他觉得禄东赞到了这时应该也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就像走路上丢了钱包的那种不妙。
毕竟,送了两车重礼居然没收到任何回应的事情……
禄东赞这辈子估计都没遇到过!
……
长安城说大不大,李素收礼的消息自然瞒不住有心人。
几天后,宫里来了人,宣李素进宫面圣。
李素眼皮子直跳,硬着头皮换上官服。
“哼!”
按惯例,李世民每次见李素都要哼一下的。
李素几乎都以为这是李世民见面时的口头禅了……
抄起矮桌上的茶碗,李世民狠狠灌了一口,长长吐了口气,方才斜眼瞥着他。
“李素啊……”
“臣在。”
“朕听说,你最近的日子颇为逍遥自在。”
“每日在家不是躺着就是睡着,不是去河边钓鱼就是上山打兔子,嗯?”
闻言,李素不由尴尬一笑。
上次去晋阳太累了,连新年都没赶回来。
“朕交给你的差事呢?”
“要你代朕招待吐蕃大相一行,你却把禄东赞扔在四方馆不闻不问,你就是这样给朕办差的吗?”
说着,李世民顿了顿,接着道:“没多久,吐蕃副使一车车的礼物往你家里送。”
“你收礼收得不亦乐乎,居然还不理会人家。”
“你这个不要脸的小混账!”
李素可以肯定,李世民根本不会聊天。
也幸亏这家伙是皇帝,话说得再难听别人都不敢拿他怎样。
如果他不是皇帝,就凭他这种耿直的说话方式,绝对是暗巷里被套麻袋敲闷棍的下场……
“陛下恕罪,臣……确实收了吐蕃使团送的礼,正打算向陛下禀奏……”李素无奈一笑,不甘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一份礼单,双手呈上。
李世民不客气地接过礼单,斜眼朝礼单一瞟:“一百块上等猫眼石,一百块上等玛瑙?”
“嘿,还有一百只水晶琉璃盏,吐蕃大相好手笔呀!”
闻言,李素垂头,悄悄撇了撇嘴。
什么水晶琉璃盏,不就是小玻璃杯嘛……
而且还是那种不太透明杂质甚多的玻璃杯。
这是所有礼品里他最看不上眼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年代无论大唐还是异国都拿它当宝贝。
据说长安东市里一只玻璃杯卖两贯钱,真是不可理解……
“送您了,陛下。”
“那一百只水晶琉璃盏臣送您了。”李素毫不犹豫地丢车保帅。
“混帐!当朕什么人了?”
“朕是那种打臣子家产主意的昏君吗?”李世民顿时勃然大怒。
“臣失言,陛下恕罪。”李素低眉顺目。
李世民又扫了一眼礼单,冷笑道:“真是大方,这份礼单估算起来,怕是不少于四万贯吧?”
“李素啊,看来你小子在吐蕃大相心中很值钱嘛!”
闻言,李素不卑不亢的拱了拱手:“再值钱,臣也是陛下的臣子。”
李世民哼了一声:“朕这个皇帝穷得很,可给不了你如此重礼。”
“不给一分一毫,臣也是陛下的臣子。”
“用重礼买来的东西,往往都是不忠心的,忠臣无价可估!”
李世民脸色终于缓和,笑道:“这句话说得好,人虽混帐了些,却有颗玲珑心。”
屈指弹了弹礼单,李世民似笑非笑道:“你可曾看出,吐蕃大相为何送你如此重礼?”
“看出来了,他想收买臣。”
“大唐与吐蕃如今关系微妙,亦敌亦友。”
“所以吐蕃大相想在大唐朝堂内预先埋下棋子,将来若两国交战,大唐朝堂的棋子可在关键时为他所用。”
“不得不说,这位吐蕃大相深谋远虑……”
李世民眼中露出赞赏之色,点头道:“不错,年轻虽轻。”
“可看事情看得明白,不枉英杰之名……”
随即李世民脸一板,沉声道:“明知他要收买你,你为何还敢收他的礼?”
李素眨着眼,一脸萌萌哒:“陛下,收礼和被收买,这……有关系吗?”
“他非要送,臣自然便收了。”
“他要买我,那也要看臣答不答应。”
“这世上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呀……”
李世民语滞,这神逻辑……好奇葩。
看到此,李素咧嘴笑了笑:“对吐蕃来说,臣就是一只养不熟喂不饱的狼,陛下勿须多虑。”
李世民呆怔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朕的朝堂里,怎么出了这么一号节操掉光了的货色?
羞耻心这东西,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
李世民的羞耻心显然比李素多一些,想想李素的无耻行径就觉得脸上无光,可是偏又无法辩驳。
毕竟,确实是吐蕃强行送的礼。
人家钱多任性,就喜欢干肉包子打狗的事,你有什么办法?
于是李世民索性抛开这个问题,转移了话题。
“爱卿所言不错,大唐与吐蕃,确是亦敌亦友。”
“如今看似与我大唐称兄道弟,可朕清楚,这种两国友好的日子并不会太长久!”
“毕竟吐蕃离大唐太近了,其中诸多利益牵扯,中间还夹着一个吐谷浑。”
“大唐将士这些年拼命往外扩张版图,难免令邻国不安。”
“吐蕃绝不会真心与大唐友好下去,而是一直视大唐为强敌大患!”
“反过来说,所谓友好,只是摆在台面上说说的东西而已!”
李世民叹了口气,接着道:“大唐为安邻国之心,效汉朝和亲制,这些年大大小小送出去了不少公主与异国和亲。”
“除了为国境一时之安稳,也为输送汉家文化至蛮夷,从而洗脱他们身上的野性,让他们对朕的大唐产生浓厚的归宿感。”
“如此一来,若是某一天朕掉灭其国,那治理起来也就方便许多了……”
“这是朕的百年大计,也是融合、包容之国策,对吐蕃同样如此!”
说到这,李世民依靠在椅子上,揉了揉太阳穴:“老实说,松赞干布欲求和亲,朕内心是不愿答应的。”
“这些蛮子太无礼,早几年为了求娶公主,甚至不惜发动战争。”
“不但差点灭了吐谷浑汗国,而且还强占了我大唐松州!”
“如此强势行径求亲,教朕怎能忍得下这口气?”
“可是与三省朝臣商议后,朕不得不答应松赞干布之请。”
“毕竟,大唐国境首须安稳,平灭薛延陀之后,大唐国库空虚,实在支撑不起下一场大战了。”
“送公主和亲,也是稳住吐蕃,让大唐的百姓们多缓几年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