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女人,怎会不艳光四射?
曾经的开国功臣应国公之次女,曾经随侍帝侧,曾经与内宫四妃分庭抗礼的风光,哪怕虎落平阳之时,她也不会轻易低下高傲的头颅。
“急甚?”武氏横了她一眼,一边整理着衣裳的衽边,一边淡淡地道:“廖管事早视你我如眼中钉。”
“哪怕咱们依了他的规矩不犯错,他仍有理由责罚你我。”
“既如此,索性打破他的规矩,反正下场没什么不同。”
闻言,秀儿一怔,随即愁苦地叹了口气。
“当初武才人刚来掖庭,恰逢廖管事责罚奴婢。”
“幸得武才人仗义执言,为奴婢争了一线生机。”
“说来是奴婢对不住武才人,都怨我连累了您……”
听到这话,武氏轻笑一声,点了点她的额头:“咱们都沦落到冷宫给贵人倒恭桶浆洗衣裳了,还一口一声武才人。”
“你比我大两岁,说过无数次让你叫我一声妹妹,你却要叫我姐姐……”
幽幽叹了口气,武氏的笑容添了几许苦涩:“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哪里还有什么身份可言?”
“连尊严都消磨得干干净净,都是行尸走肉罢了!”
“终日受苦受罚,为的只是一口吃食,还有一线活下去的希望而已……”
“咱们走吧,出去干活了!”
闻言,秀儿低下了头,眸中蓄满了泪水。
“可是,奴婢还是想活下去。”
“武才人,您也要活下去……”
武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坚定:“若有朝一日,本宫能脱此牢笼,扶摇而上。”
“定要废去掖庭冷宫,夷平贼人九族。”
“以报还本宫今日种种苦楚!”
听到这话,秀儿神情一怔,讷讷道:“若,若是……不能脱此牢笼呢?”
武氏笑得满不在乎,淡淡道:“那便下落黄泉,再投个好胎。”
“今日恩怨,来生再了便是!”
声落,殿外第三声梆子敲响。
所有宫女和犯妇都出去老老实实列好了队,偌大的殿内只剩武氏和秀儿孤零零地站着。
很快,殿外传来阴恻恻的冷笑声,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
“梆子三声而人未至,两位好大的架子。”
“武才人,奴婢这便亲自来请您了。”
“您且请移个玉驾,出来可好?”
闻言,秀儿脸色大变,瘦弱的身子吓得瑟瑟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哗哗流下。
武氏却神情不变,见秀儿吓得这般模样,不由心生怜惜。
伸手将秀儿一拽,拉到自己身后,还不忘回头瞪她一眼:“真没出息,一个摇尾乞巧的奴婢而已。”
“也就是个只能在掖庭里逞逞威风的废物,你怕他个甚?”
声音平平淡淡,却仿佛有一种坚定的力量,在空荡荡的大殿内萦绕盘旋。
殿外的廖管事自然也听到了,勃然大怒:“好个不知死活的贱婢!”
“落翅凤凰不如鸡,你当自己还是当年陛下身边风光一时的武才人么?”
“今时不同往日,姓武的贱婢,你的好日子已过去很久了!”
说到忌惮,廖管事自然还是有些忌惮的。
因为这个姓武的女子不但曾经是才人,她也是开国功臣之后。
应国公武士彟之次女!
若论宦官如今的权势,在太极宫的下属面前倒是可以作威作福。
但随意处置一个开国功勋之后,他也没那胆子。
不幸的是,武氏这位功勋之后似乎不那么被重视。
位武才人的国公父亲武士彟早已死了,爵位由长子武元庆继承,而武元庆与武氏虽为兄妹。
实为同父异母,武氏的生母杨氏是武士彟续弦之妻。
武士彟死后,武元庆兄弟对杨氏甚薄,多有失礼,甚至将杨氏母女赶出家门。
这样的结果令廖管事心中大定,他知道,自己如果杀了武氏不但不会被武家追责。
反而武元庆还会暗中感谢他!
突然,廖管事冲进殿内,大手一扬。
一根乌黑的鞭子便抓在手里,朝武氏狠狠抽去。
啪的一声!
武氏略嫌腊黄的俏脸多了一道血色的鞭痕,像一只完美的花瓶忽然多了一丝狰狞的裂纹,令人触目惊心。
武氏身后的秀儿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尖叫。
“贱婢大胆!”
“你以为你还是当初被陛下宠爱的才人么?”
“你是犯妇,犯妇懂吗?”
“在掖庭这块地面上,我一个小小的管事便能决定你的生死!”廖管事尖声怒道。
武氏的脸颊微微抽搐,只觉得火辣辣的痛。
可并未露出痛苦的神情,反而有种被凌虐后的解脱快意、
于是,武氏笑了,带着血痕的笑靥,如同雪地里绽放的红梅。
“生来若不为人之上,纵死何妨?”
武氏昂起高傲的头颅,冷漠而轻蔑地看着廖管事:“唯一可惜的是,我竟死于你这种人之手。”
“实在是对本宫的侮辱,死亦不得安宁也!”
听到这话,廖管事勃然大怒,扬手又一记鞭子。
乌黑的长鞭带着呼啸的破空之声,武氏的脖颈又多了一道血痕。
“你死以后,我会将你扔到乱葬岗,尸身受野狗群兽啃噬。”
“教你下世亦不得投胎!”
廖管事咬着牙怨毒地道。
武氏仍在笑,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一具皮囊而已,如何处置,廖管事请便。”
“本宫若不死,必夷尔九族!”
廖管事也是满脸杀机,狞笑道:“贱婢,我果真不能再留你这个祸害了!”
二人针锋相对,杀意盈殿。
良久,廖管事忽然扬声大喝:“来人,把这贱婢投井里去!”
身后两人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武氏的双臂,把她朝殿外押去。
廖管事露出的笑意带着几分虚伪的惋惜之意,摇头悠然叹道:“犯妇武氏,于掖庭打水劳作时不慎滑倒落井。”
“真是红颜命薄,闻者犹怜呀……”
武氏脾气甚刚烈,竟如男子般仰天哈哈长笑两声。
也不挣扎,大步朝殿外走去。
殿外,一道娇小的人影忽然堵住了门外的阳光。
“早听说掖庭暗无天日,今日看来,果真如此!”
“廖子戌,大白天的公然害人性命,你的胆子大得没边儿啦……”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殿内所有人一呆。
廖管事大惊,嘶声道:“谁在外面?”
娇小的人影跨过门槛,一步步走进殿内,背后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
直到来人走到廖管事面前,廖管事仔细辨认了片刻。
接着浑身一凛,脸上强挤出笑容……
“原来是香儿姑娘……您不是服侍在任城王府里面,服侍郡主殿下么?”
“怎会屈尊来这脏乱之地,污了您的玉足……”
香儿是李雪雁的贴身婢女。
李素身为外臣,就算年龄再小,但掖庭这地方也不是他能来的。
于是看了一眼便匆匆离开,去找李雪雁这位讲义气的侠女帮帮忙……
“本姑娘在不在郡主身边服侍,你廖子戌管得着么?”
“或者说,你这几年在掖庭发号施令惯了。”
“还想把手伸出掖庭之外,管束一下本姑娘了?”
香儿傲然俯视廖管事,满脸高傲。
让人一看。
就知道这样的性格,绝对是李雪雁才能教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