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义府笑眯眯地满脸认同状,朝许敬宗拱了拱手,以表高山流水。
然而一旁的耿直男孩裴行俭却唯恐大家不明白,自觉地将许敬宗的话头补上了。
“恶战不可怕,怕的是国力是否能支撑,还有高句丽易守难攻的地利之便!”
“这些我大唐王师之大敌!”
“此战胜负,委实不好说……”
裴行俭凝视着地图,丝毫没注意到许敬宗和李义府古怪的脸色。
李素不经意似的瞥了二人一眼,见二人飞快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位奸臣大抵在这一瞬间达成了共识。
——这家伙太耿直了,以后咱们不跟他玩……
李素转过头望向李义府,这家伙比较油滑,脸上挂着谦逊的笑容。
不论谁说话都是一副满脸认同的样子。
哪怕一句自己的见解都不说,端只看他脸上的笑容都会让人发自内心的感受到被认同的爽感……
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了世间唯一的知音,恨不得当场跟他烧黄纸拜把子才好。
做人做官做到这般境界,李义府这个人委实不简单!
李素不肯放过他,朝他眨了眨眼:“还未闻李少监高论呢。”
听到这话,李义府笑道:“诸公皆是国之栋梁,李某才疏学浅,怎敢在诸公面前班门弄斧?”
“心里那点浅薄之论说出来,徒惹诸位笑话。”
“还是不献丑了,哈哈,不献丑了。”
许敬宗摆了摆手:“李兄谦虚了,世人皆知李兄有大才!”
“李兄那一篇承华箴作得花团锦簇,发人深省,连陛下都忍不住击节赞叹!”
“今日我等闲下小聚,并无外人,李兄何妨畅言?”
李素饶有兴致地看着李义府。
从许敬宗等三人主动找到他到现在,李素基本没怎么说过话。
一直都在静静的聆听,观察。
多听多看少说,这是一个成熟男人的基本素质。
李义府裴行俭欲求上进,主动结交,李素当然也要静静的观察他们,看他们值不值得投靠自己。
不然弄个废物在旁边所为何来?
造粪肥田吗?
见李素眼神期待,李义府咳了两声,身板也不自觉地挺直,神情从未有过的严肃。
他知道,自己的发言很重要,因为这一次等于是上级领导面试的性质!
自己一言可定前程。
说到领导的心坎上,从此便被高看一眼,前程自然不愁。
若说得令领导不太满意,这些日子打的攀附算盘算是白打了,回家洗洗睡吧……
沉吟片刻,李义府缓缓道:“既然李公爷和诸公不弃,李某便厚颜说几句。”
“李某是文人,未曾有过行军布阵的经历,比不得三位文武全才。”
“论战阵之法,我便不献丑了!”
“如今李某承陛下隆恩,忝任农学少监,既然谋农学之政,关心的当然是大军后勤补给……”
“刚上任农学少监时,我便算过一笔账。”
“这些年陛下南征北战,尤其是两年前平灭薛延陀。”
“最后的结果虽然是大唐完胜,北方数千里方圆纳入我大唐版图。”
“但是算算损失,却实不容乐观……”
说着,李义府叹了口气,道:“此战且先不说征战的将士,单只论征调的民役,便足足有三十万之多!”
“这三十万人全是从关中和河北河东诸道临时抽调的。”
“诸公想想,大唐总共才多少万户?”
“人丁已然稀少了,又抽调了这么多壮年男丁,各家各户的田地谁人耕种?”
“只能靠家里的婆姨和乳毛未脱的奶娃子。”
“然后呢,此战历时那么久,征战的将士,抽调的民夫,数三十万张嘴,人吃马嚼的,粮草全由国库调拨!”
“国库支应不及,便抽调各州官府的官仓,民仓。”
“总之,平灭薛延陀的那一场战争,整个大唐无论军事国事,最大的原则便是保证前方的粮草充足。”
“李某说一句诛心的话,这一战,不仅掏光了大唐国库,连民间都被掏光了!”
“这才换得薛延陀灭国……”
听完,李素深深地看着他,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李义府当然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无论任何场合里,他绝不会说出太过分的话。
或许直到此刻,他知道要拿出点干货了,这才逼得他不得不说出一些掏心窝的话。
李义府与李素对视一眼,然后露出恭谨的微笑,随即接着道:“算算时日,距离平灭薛延陀才多久?两年!”
“两年的时间,换作寻常百姓人家伤了元气也不一定恢复得过来,更何况是偌大一个国家?”
“在得知陛下有东征之心后,李某多事,私下邀了户部褚主事饮宴。”
“多灌了他几杯酒后,褚主事告诉我,国库的粮草囤积不足一万石……”
“因为当年攻打薛延陀时,尚书省为抽调全国粮草,动用官府向民间地主和庄户借粮!”
“灭薛延陀后,各地以减赋税薄徭役等各种方式偿还当初的粮债。”
“两年下来,国库所余粮草实在不多……”
“……不足一万石的粮草,东征需要多少将士?”
“按最保守的说,十万将士总归需要吧?”
“然后这场仗打多久?按最乐观的估计,半年总归需要吧!”
“还不提抽调运粮的民夫,只说这十万将士征战半年,战事进行得顺利,王师节节推进,需要多少粮食?”
“各位可能没算过。”
“但李某多事,闲暇时算了一下,需要至少十五万石!”
脸上露出苦笑,李义府叹了口气:“一万石的库存,十五万的需要。”
“中间的差距,诸公当知多么巨大!”
“若后勤粮草不足,哪里来的军心士气?”
“此战之胜负,谁能预料?”
李素的脸色也渐渐凝重了,刚才一直以考究的心思讨论东征高句丽之事。
没想到李义府将实实在在的数据摆出来后,情势竟然如此严峻,甚至是可怕。
“李公看得高远,令人佩服。”
“我想请教一下,大军出征之前,尚书省和户部必须要将粮草调拨之事估算充足。”
“若然不足,绝不会轻易动兵,这些数据难道房相和长孙大人不知道?”
闻言,李义府苦笑道:“两位相爷皆是谋国重臣,自然知道的。”
“他们的想法李某大致能猜到一些,说穿了还是老办法,粮草不够时继续向民间征调,或是借粮。”
“甚至用瓷器丝绸等货物向南方蛮夷小国换取粮食等等……”
“这些法子当然不能说不行。”
“只不过,当初灭薛延陀时能用的法子,这次东征高句丽却不一定能用。”
话音落下,三人同时一凛,纷纷将目光投注在李义府身上。
“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