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后院。
老丈人陈四正在与陈婉儿轻声交谈。
“前段时间,李素被关进了大理寺监牢。”
“听说那时刘三娘下午便出了门,直到何掌灯时分才回来,她忙什么去了?”
夜色下,陈婉儿眸光闪动,接着黯然,垂头道:“女儿不知……”
陈婉儿摇了摇头:“那日夫君进监牢一事,女儿根本就不清楚。”
“半个月后夫君回到家,夫君与嫂嫂的关系似乎多了些微妙……”
见女儿黯然的神色,陈四仿佛明白了许多:“女儿啊,你这性子以后也得改改了。”
“世事人情,当爹还是要提点你几句。”
“这些话,外人是不会说的,哪怕你的夫君也不会说。”
陈四的脸半边映着昏黄的灯光,另半边却隐藏在无尽的阴暗里,叹了一口气。
他怎能不知道自家女婿对他那嫂子的心思?
陈婉儿垂头道:“女儿恭聆爹爹教诲。”
“男女之情,夫妻度日,最忌者心生执念,执念如心魔。”
“生而不灭,日久生隙成仇你可明白?”
这番话说得有些晦涩不明,陈婉儿抬起头看着他:“爹爹,什么是执念?”
陈四捋须笑道:“你现在想想自己的心事,什么事想起来最不舒服,最心痛。”
“那它就是执念!”
陈婉儿懂了,神情愈见黯然。
陈四叹道:“怪不得他,也怪不得你,更怪不得刘三娘。”
“李素与刘三娘认识在前,只是被世情人伦所误,耽搁到现在。”
“可婉儿啊,你要明白一件事,不论未来怎么变。”
“你是李家的正室大妇,是有诰命在身的夫人,这是永远不会变的!”
“而且李素身为一个男人,不管他白天忙什么,做什么。”
“掌灯时分能回到家里,能做到这一点,他已经很了不起了。”
“不妨实话与你说,爹爹活到这把年纪,仍做不到!”
家是什么?
家是夜晚回来时,有人点亮了一盏灯在等你。
而你要等的那个人,等到了。
房子不是家,那盏灯才是家!
陈四今晚说的话,若是千年以后的人,特别是女人听到,必然先撇撇嘴。
然后很不屑的骂一句:王八蛋……
这话属于典型的直男癌晚期患者说的!
可是在如今大唐贞观这个年代,陈四这句话根本没有任何错处。
甚至,可以说是站在相对尊重女性的立场上说的!
时代不一样,价值观也不一样。
贞观年间民风淳朴且开明,女性的社会地位相对而言算是比较高的。
这个时候理学并未现世,明清那些变态文人歪曲的儒家思想也没有出现。
裹小脚等等恶习更没有任何市场。
然而,这只是相对而言。
总的来说,终究还是一个男权至上的社会,女性仍旧是男人的附属。
哪怕是诰命夫人,仍是附属!
陈四说这些话是为了开解女儿,他很清楚李素和刘三娘的事。
也清楚自家女儿虽然平日嘴上不说,但心中如同一团乱麻!
陈婉儿虽然大大咧咧,但足够聪明。
直到如今,李素每每出门,陈婉儿都很清楚他要去做什么。
娶的是谁,心里真正住着的人是谁,三人都清楚。
娶了红玫瑰,心里仍惦记着床前明月光。
娶了白玫瑰,心里永远留着一颗无法抹去的朱砂痣。
婚姻,情爱,有恃无恐与念念不忘。
简单的三个人,纠缠成了一团理不开的乱麻……
陈四看着垂头不语的女儿,叹道:“婉儿啊,你嫁进李家这一年。”
“想必你也看得出,李素是有本事的人,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绝不可能只是区区的县侯,李家迟早会成为高门大户!”
“你是李家的正室大妇,李家的事,有的时候你要死死握在手里,绝不可假于外人。”
“而有的事呢,你沾都不要沾,遇到了赶紧躲开!”
“装糊涂也好,不闻不问也好,甚至玉成其事也好。”
“正室要有正室的胸襟和气度,少了胸襟气度,李素纵然是不会负你,但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这夫妻情分终归也会消殆……你懂吗?”
“到头来你仔细算一笔帐,你究竟得到了什么?”
说着,陈四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你看看长安城里那么多权贵人家,那些四五十岁年纪的老臣老将军们。”
“哪个不是隔几日买个侍妾回来?哪家权贵子弟不是整日混迹青楼烟花之地寻欢作乐?”
“看看他们,再看看你的夫君。”
“相比那些老臣老将军们的原配夫人,你算是有福气的。”
“至于说到他与刘三娘这段不明不白的情事……”
陈四神情变得愈发严肃,沉声道:“那段情事,在你嫁进李家之前,那时他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他。”
“你如今是李家大妇,你可以把李家握在手心里,做一个贤惠持家的正室原配。”
“但你绝对不能把他这个人握在手心里!”
“好生想一想,接受还是割舍,一念通达,不可反复。”
陈四说了一大通话,陈婉儿一直垂头不语。
这时才抬起头,露出豁达的神情。
“爹爹,女儿割舍不了。”
“既是夫妻,怎能舍得了?”
“夫君人品好,本事高,有学识有功劳有地位!”
“然而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夫君心里有我,这便够了。”
“虽然我还知道他心里有别人……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夫君心大,里面多住几个人何妨,挤一挤而已。”
说到这,陈婉儿面露坚定之色:“就算回到吴县时,让我再做一次选择。”
“我想,我还是会嫁给他!”
“他是我的夫君,与世上的男子不一样。”
“我陈婉儿能嫁这样的夫君,是上天赐的福分。”
“娘亲早有教诲,做人,尤其是做女人,要学会惜福!”
听到这话,陈四彻底放心了,捋须含笑:“好,说得好!”
“你能看明白,如此,爹爹也不用再担心了。”
陈四妇女的谈话,李素是不知晓的。
李素写完关于世家的奏折之后,回到内院时,已是夜深时分了。
夜空挂着一轮皎洁的半月,透过庭院中间繁茂的树叶,洒落一地冷星。
陈婉儿的脚步很慢,很轻。
秀长的黛眉微微蹙紧,不知想着什么心事,快走到李素的书房门前时。
蹙紧的黛眉已渐渐舒展开。
书房里有灯,陈婉儿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神情有些犹豫。
最后还是一咬牙,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见陈婉儿进来,李素把奏折翻了一个面盖住,他不想让婉儿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会遇到什么麻烦。
李素笑得很温和:“岳父大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