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曹仕微点了点头,连忙回答:“确是佳句,第一首不知名字。”
“其诗云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名……”
曹仕微是大唐第一位状元公,文才和记性自是极佳的。
听李素念过一遍便完整记了下来。
李世民听得两眼放光,捋须叹道:“果然是佳句!”
“后面那几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甚至把市井侠士之风跃然诗中,当真是意气风发!”
“妙极,妙极!”
闻言,曹仕微迟疑地道:“诗自是好诗。”
“然,少年不思报国,却慕艾侠客之流。”
“目无国法,只求快意恩仇,未免也太……”
听到这话,李世民笑着摇头:“曹卿迂腐了,历朝历代皆有侠客现世。”
“一因国有危难,二因君主昏庸,三因人间不平。”
“朕的大唐若吏治清明,民风纯朴,朝野欣荣,天下已无不平事,侠客自会敛锋藏芒,泯于世间!”
“说到底,根子终在朝堂君臣身上。”
“朕相信大唐长此以往,所谓侠士终究会慢慢消失。”
“或者……为国所用也!”
李世民这一番话,圣君气度一览无遗,曹仕微急忙称是。
“李素第二首诗快快吟来。”李世民饶有兴致地笑道。
“这……陛下,第二首不是诗。”
“不是诗?”
“陛下且听臣诵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
“一尊还酹江月……”
听完,李世民的笑容瞬间就消失殆尽,扭头看着曹仕微:“卿如何看?”
曹仕微想了想,沉声回答:“这首长短句前半豪情万丈,后半意气消沉。”
李世民点点头:“第一首慕艾侠客,亦是自白。”
“他在告诉朕,无悔东市揍人之举!”
“第二首叹尽英雄,却是在悲怜自己。”
“他似乎在告诉朕,他已厌倦朝堂刀剑,有求去之心……”
闻言,曹仕微面露迟疑。
“陛下,臣觉得,李素好像是在装疯!”
“当然是装疯,牢里关几天就疯了,小娃子哪有如此经不得事?”
“曹卿,东市之案究竟如何?你与朕细说分明。”
事发之后,大理寺自然对此有过详细的追查。
当下曹仕微毫无保留地将当日事发的前后始末详细道来。
李世民听完后久久不语,眉头蹙得紧紧的。
良久,这才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李素下手太狠,而且还是在闹市之中,若是引起百姓恐慌,造成治安混乱。”
“自是该罚!”
“然而善不扬,恶不惩不重要,终究还是受了委屈……”
曹仕微凛然不语,他清楚所谓善与恶指的是什么。
沉默片刻,李世民接着道:“发疯是假,但意气消沉是真。”
“诗是骗不了人的,好好一个少年郎,这辈子才开始,朕还要重用他,不能毁了他。”
“曹卿,把他放了吧,让他回去好好养息!”
“东市一案就此了结。”
曹仕微走后,李世民仍怔怔站在殿内,不知想着什么,许久不曾动过。
随后,李世民转身走到书案前,将李素的两首诗词亲笔抄下。
看着自己满意的飞白体,李世民满意一笑。
不过一想起吴王。
他顿时就有点想抽儿子的冲动……
“来人!”
“去吴王那里传旨!”
……
时间慢慢的过去。
没多久,太极宫传出旨意。
大理寺典正王飨迁职外放,任刺史昆州司马。
昆州,位于剑南道,标准的蛮荒之地!
刺史司马,从六品闲职。
从光鲜显赫的长安大理寺正四品典正,徒然外放为从六品司马。
这道旨意基本等于流放!
王飨迁职的消息在朝中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一个四品官的迁调算不得什么大事。
然而消息传到吴王,李恪的脸色却白了一整天。
朝臣不知王飨迁调的内幕,只以为牵扯了某个不合时宜的事。
如今李世民乾纲独断,也犯不着跟朝臣解释太多。
但李恪却是清楚知道究竟的!
这道旨意,是父亲对儿子的敲山震虎。
是劝告,也是警告!
没有当面训斥,也没有直接冲突,一位大理寺典正被流放的任命,直接宣示了父亲的态度。
对李恪来说,却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比当面训斥更痛……
王飨被流放的消息传进吴王后,李恪忽然变得更乖巧了。
李恪很清楚,再不罢手,他就真的危险了!
为一桩小小恩怨而冒险,值得么?
很快,释放李素的旨意,由曹仕微亲自入大理寺监牢宣念。
宣旨时曹仕微一直盯着李素的表情,发现李素两眼发直,一动不动,嘴里喃喃不知念叨着什么。
仍旧是披头散发的样子,标准的疯子造型……
曹仕微嘴角抽搐了几下。
想抽,不太熟。
没好意思下手……
旨意念完,曹仕微扭头便走,懒得理会牢里这个装疯卖傻的家伙,让他自己作下去。
曹仕微走后,李素呆滞的眸子立马有了神采!
刚准备收拾一下出狱,牢门外又来了一个不合时宜的人。
不合时宜的人姓程,名怀亮。
“哈哈哈!”
“兄弟,俺来接你出牢了!”
“刚刚听说陛下下了旨,俺便赶来接你,是第一个吧?”
“没被别人拔了头筹吧?”
这混帐话说的,跟买清倌人初夜似的……
李素只觉胸中一阵逆血倒流。
第一次出狱时是他来接的。
第二次还是他……
怎么老是他?
“啥都不说了,回俺家去,给你接风!”
“我爹昨又买了三个胡姬,绿眼珠子跟鬼似的,带你去尝尝新味。”
“赶紧……”
“你咋了?”
突然,程怀亮傻眼了。
因为他发现李素正朝他笑,笑得傻傻的……
“狱卒过来!”
“我兄弟咋了?”程怀亮怒喝道。
狱卒连滚带爬过来,见李素这副诡异的样子,狱卒差点哭出声来。
“莫闹了,侯爷……”
李素笑得很惊悚,朝程怀亮招手:“你来啦,会唱歌吗?”
“我教你唱首歌好不好?”
“小姑娘穿花衣,年年春天在哪里……”
在程怀亮和狱卒呆滞的目光注视下。
李素唱完了一整首歌,然后朝他们笑:“我唱得如何?”
“好听吗,这首歌拿来作我们兵仗局的局歌觉得怎样?”
“局……局歌?”
程怀亮吞了口口水,然后望向狱卒,眼里喷着杀气:“我兄弟在监牢这几日,你们这些狗杂碎怎生整治他了?”
听到这话,狱卒差点给程怀亮跪下:“公爷,李郎君入狱这几日,小人一根手指都没动过他啊!”
“好好的人交到你们手上,却把他弄疯了。”
“这事没完,赶紧把门打开,等老子发赏钱呢?”
程怀亮勃然大怒,一脚踹在了那狱卒的身上。
狱卒连忙打开牢门。
程怀亮沉痛地看着李素:“兄弟,咱回家了。”
“好好养身子,过几日一定大好。”
李素幽幽地望着小窗外,叹道:“我不出去,我还要创作新的局歌。”
程怀亮:“……”
“再说,出去又能怎样呢?”
“外面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个更大的监牢。”
“可笑世人愚钝,浑然不知!”说着,李素不由自嘲一笑。
程怀亮急了,左右望了望:“兄弟你先在里面待着,俺去给你请大夫。”
“你过来,先把牢门锁上……”
李素:“……”
李素脸颊直抽抽。
靠!
矫情过头了。
再作下去,说不定真会被多关一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