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自己的话都被这李承乾说完了，李素也不知道该补充点什么让自己看起来更精彩。
只好呵呵一笑，端杯敬酒。
李承乾是个实诚人，李素一端杯，他也马上一饮而尽。
三两的烈酒一口干了，脸色立马涌起一层潮红，眼睛也有点直了，舌头也卷了。
李素啧了一声。
有些时候李素也有点看不懂李承乾的为人。
说他精明吧，有时候表现却非常憨厚！
说他愚蠢吧，该精明的时候连李素都不得不佩服他的脑回路……
越与这李承乾来往得多，李素越觉得他是个怪胎。
相比朝堂那些老老小小的狐狸，李素反而更喜欢跟怪胎打交道。
无论利益还是交情都摆上台面说，大家合作需要付出什么，能够收获什么，彼此一目了然！
不拖不欠，这样的合作方式令李素由衷地觉得不累。
李承乾喝得有点多了，看来烧刀子他并不常喝。
醉眼迷蒙，摇摇晃晃，李承乾红着双眼，打了个冗长的酒嗝儿。
忽然垂头掩面大哭起来，哭得无比伤心。
伴随着一阵阵的抽泣，酒醉后的他，看起来像个纯真的孩子。
“李兄，孤这几年看似圣眷甚隆，风光无限！”
“可……谁知孤心中委实苦不堪言！”
“世人皆羡孤们这些皇子命好，生在帝王家，可谁知道帝王家的苦楚？”
“从懂事时候起，孤便费尽心思琢磨如何讨好父皇，如何在十几个皇子中脱颖而出，如何获得父皇的宠爱，如何与别的皇子争宠！”
“孤们这些所谓的皇子，其实都活在父皇身后的影子里。”
“父皇的影子投在哪里，我们便必须躲在哪里！”
“一朝踏出父皇影子的范围，永远不能再回到那个影子里去了……”
“从此再无一丝阴凉，再无一人遮。”
李素默然。
酒后吐真言，与李承乾认识这么久，今日算是听到了真正的心里话。
李素一点也不羡慕这些皇子。
李承乾没说错，李世民太英明神武了，这些皇子一生注定只能活在他的阴影里！
这个事实，或许别的皇子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至少李承乾坦然说出来了，尽管是醉话，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李素揉了揉额头，奇怪，为何突然对李承乾的好感噌噌的上升了？
这样下去以后大家还怎么愉快的互相利用……
李素眼里没有好人与坏人之分。
世上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好人和坏人！
再好的人，一辈子总归也会干一两件不可告人的亏心事。
再坏的人，一辈子总归也有一两个人性的闪光点！
人之初，性本善其实是个伪命题，人性天生有善也有恶，成长的环境决定善恶占据的比例。
人性里面善比恶多，那么便可以说他是个真正的好人。
李素与人交往从不管善恶，只看脾气性格。
投缘了，哪怕十恶不赦之徒，也愿意为他挖心掏肺。
不投缘了，哪怕万家生佛的活菩萨也敬而远之。
所以当李承乾酒醉后在他面前哭得像个孩子，李素也忽然觉得，或许自己与这个太子殿下的关系除了互相利用以外。
似乎还可以当成真正的朋友交往一番……
生出这个念头也没有别的原因，还是那两个字。
投缘！
因为李素心中总有一块保留了人性天真纯净的角落，他总认为一个哭得涕泪横流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脸上哭得越脏，心里越干净。
当然，也不否认有些人把眼泪当成攻击别人的武器，站在道德的高度令别人就范……
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承乾，李素不由长叹了口气。
“臣家的酒不能乱喝。”
“它就跟照妖镜一样，喝了就现原形。”
“你看，原形现出来了吧？”
李承乾没听到他的喃喃自语，因为酒的后劲大，他的脸色越来越红，哭声越来越大。
最后索性不顾面子，仰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李素顿觉有点尴尬：“好了，收！”
李素双手在空中虚握，狠狠一攥拳。
李承乾哭声立止，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可怜兮兮望向他。
“好好聊天，不想聊天继续喝酒也行，别做那儿女之态！”
“女人哭成这样还可以用梨花带雨，我见尤怜来形容，殿下哭成这样，臣就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了。”李素深深叹道。
李承乾打了个酒嗝儿，酒也醒了三分。
闻言使劲一擦眼泪，吸了吸鼻子，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了。
人一旦恢复了正常，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功利，与自己切身相关的功利。
所以李承乾哭过之后，表情立马变了。
变得一点也不可爱，比刚才哭的时候可憎多了……
“失态了，李兄见谅……”李承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面色一整，正经地道：“父皇如今确已动了废王之心。”
“虽然被舅舅和房相等人劝住，也只是暂时权宜而已！”
“这废王的念头一时半会恐怕无法打消，除非魏王从今日起洗心革面。”
“以李兄之见，废黜魏王只是时间问题。”
“但李兄，孤往后的路，该往哪儿走？”
李素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缓缓道：“殿下的这个问题，是不是已超出您和臣合作的范围了？”
“太子殿下，我们合作的最终目标，是扳倒魏王！”
“这是我们共同的目的，但也仅此而已。”
“至于魏王被扳倒之后，殿下有没有机会趁此扩大自身的势力。”
“恕臣直言，这是您和东宫幕僚谋士的事。”
“臣与你只是合作，可没说过要入东宫的大门……”
话说得很不客气，但李素觉得李承乾目前的想法有点过界了，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
他已不知不觉将李素当成了被他招揽的谋士，觉得李素应该无怨无悔死心塌地帮他谋划。
李承乾被他这番话顶得白眼一翻，神情一滞之后，咧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脸。
“李兄，就算你不帮孤谋划，将来这皇位十有八九也是孤的！”
“父皇嫡子只有三人，魏王即倒，晋王治年幼，这大宝之位舍孤其谁？”
“李兄如此不客气，就不怕将来孤若继承皇位之后借机治你的罪？”
李素笑了，笑得很灿烂。
“殿下，说真的，臣不怕。”
“……至于臣为何不怕，一年半载内，殿下您便知道答案了。”
“殿下，臣劝你不要想太遥远的事，目光先放在眼皮底下就好。”
“咱们通力合作，扳倒魏王之后，臣继续过臣的安逸享乐生活，您继续谋你的大宝。”
“从此相忘于江湖，殿下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