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乐意看到李素就这么懒散下去,尤其是李世民。
表面上经常斥责李素不求上进胸无大志,但如果有一天李素忽然变得勤奋进取,李世民果真愿意看到么?
所谓进取二字,本身便带着勃勃野心的味道!
作为臣子,太进取了往往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一门心思的建功立业,皇帝把你一升再升,从县子升到国公郡王。
等到发现你的功劳连封郡王都犹嫌不足的时候……
那么,离掉脑袋也就不远了!
人间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要不你换个地图上仙界看看?
然而作为李素的长辈,尉迟恭却是实实在在对李素的不求上进很不满。
这种不满没有任何目的性,纯粹只是对晚辈的痛心!
“你本是世间少有的聪慧之人,有着一肚子神鬼莫测的本事。”
“可惜你自幼生在农户家,母亲早亡,父亲也不知教导,所以你的眼光格局太小。”
“你这身本事不知从哪里学到的。”
“但你的性子,却实在可惜了……”说着,尉迟恭摇头叹息。
闻言,李素笑道:“尉迟伯伯说得是,只是天性使然,难以改易!”
“再说小侄这些年虽然性子淡泊,但该立的功名可从没少过!”
“像我如此淡泊之人,都能在弱冠的年纪被陛下破例封为县公。”
“试想,我若再多一点进取之心,不要命似的多立几桩功劳,陛下再次破例将我封到国公甚至异姓郡王。”
“那么,以后呢?”
“以后我若再立功劳,陛下该如何封赏我?”
听到这话,尉迟恭眼皮一跳,急忙左右环顾一圈。
发现四周无人后,这才缓缓叹道:“若你真到了那一步。”
“陛下除了赏你一杯鸩酒,恐怕也别无它物可赏了……”
李素拱了拱手:“小侄酒量不好,一般不喝酒。”
“尤其是那种要命的酒,能不喝还是不喝吧。”
“尉迟伯伯觉得呢?”
尉迟恭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叹道:“你是对的,木秀于林反倒不如藏拙!”
“老夫戎马半生,近年常觉得一团和气的朝堂反不如厮杀疆场来得痛快。”
“身处庙堂之高,愈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李素一惊,抬头惊讶地看着他,想不通为何尉迟恭今日竟会说出这番话,里面似有深意。
尉迟恭笑了笑,道:“你是老夫的后辈,这些不敬的念头老夫只能和你说说……”
“尉迟伯伯何出此言?”
尉迟恭叹了口气,道:“近年来,陛下越来越乾纲独断了。”
“尤其是魏王谋反后,陛下的性情愈发暴躁,越来越听不进朝臣谏言了。”
“贞观十年之前,臣子进十谏,陛下通常能纳八谏。”
“而如今所纳之谏不足当初三成!”
“殿侍中魏征以进良谏敢直言而闻名,这两年魏征进谏却屡屡碰壁。”
“时候陛下甚至连见都不愿见他……”
“魏征久抑于心,积怨而病,眼看也就这几天日子了。”
“他……是被陛下气病的啊。”
李素抿了抿唇。
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更不可能有完美无缺的皇帝。
雄才伟略这种字眼向来只是史书里的修饰,所有完美的光环都是以讹传讹强加上去的。
李世民也不能免俗。
无可否认,他确实是个成功的皇帝!
然而,人生的征途里,绝对不能回头看。
因为甩在身后的是往事,往事太失败,不可避免的生出沮丧心。
往事太成功,则生骄纵心……
李世民如今就是回头看得太多了,当他回首往事。
发现自己从登基到如今,已然创下如此清平盛世!
打下如此广阔的疆土,万邦番属对他如此敬畏臣服……
功绩历历在目,试问谁能不膨胀?
如此一来,臣子们再对他进良谏,他又怎会听得进去?
尉迟恭神情有些沉重,接着道:“陛下如今不仅不纳谏,而且对臣下渐生猜疑!”
“今年上元夜,陛下大宴朝臣,将我等十二卫大将军去职轮调,各大将军旧部打乱调离。”
“如今拱卫长安城的各卫委实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
“不仅如此,借着拔除前魏王余党的由头,陛下株连无辜朝臣近百人。”
“许多与魏王毫无关联的朝臣,也被莫名其妙罢职入狱抄家……”
“以往陛下常召我等开国文臣武将入宫,垂问国事方略,现如今我等主动请求觐见亦不可得。”
“据说陛下自去年年底开始,召了一些方士入宫,习修道法。”
“欲效秦始皇炼丹求长生……”
沉重地叹了口气,尉迟恭仰头看了看天空,神情抑郁地叹道:“长安朝局越来越诡谲莫测了!”
听完,李素睁大了眼睛,他对李世民从来都是敬而远之。
除非李世民宣召,否则他几乎从来不会主动进宫,所以对宫闱之事知之甚少。
今日尉迟恭说起,李素才知道李世民越来越堕落了。
对执掌江山的帝王来说,他个人的堕落可就是全天下的灾难了。
“陛下竟效秦皇炼丹求长生?”
李素吃了一惊,接着皱起了眉:“尉迟伯伯,这可不成,会祸乱天下的。”
闻言,尉迟恭斜瞥了他一眼,哼道:“还用你说?”
“那些所谓得道术士,明眼人皆知是骗子,炼出的丹药也不知是何等毒物!”
“古往今来又多少帝王炼丹求长生而不得寿终?”
“陛下早年亦常说寿数天定,不可强求。”
“所谓长生,如镜花水月,不可及也!”
“可如今,他却完全忘了当初自己说过的话,对炼丹沉迷愈深,朝臣屡谏而不纳。”
“长此以往,陛下性命堪忧……”
李素脱口道:“不如让小侄寻个时机进宫……”
尉迟恭立马截口道:“不行,此事你不能劝谏。”
“陛下正是心气孤高之时,劝谏不但无用,反而惹祸上身!”
“李素,你以后陛下面前千万莫乱说话。”
“往年陛下和朝臣们只当你是个聪慧的孩子,所以你闯过那么多祸,君臣都不与你计较。”
“如今你年岁渐长,又被破例封了县公,现在大家眼里的你,可不再是当年的孩子了!”
“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要自己担待。”
“不会再有任何人哂然一笑,轻轻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