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王涂垂头道:“不知侯君集其意,但是这段日子东宫中人频繁与其接触却是事实。”
李世民怒视他:“为何不早报?”
王涂面无表情地道:“事无凭据,徒增麻烦,亦伤臣心。”
“老奴压而未报,直至今日方才查实。”
李世民怒哼一声,脸色却愈发凝重。
李泰造反,他只是痛心。
抛开感情方面的事不说,客观看来,李泰造反在李世民这种久经战阵的人眼里简直就像一个大笑话……
长安都城拥兵十数万,十二卫大将军互不统属,并无兵权。
所有的兵权都牢牢掌握在李世民手中!
李泰年纪轻轻,朝中渐失阵营,军中毫无根基。
他造反顶多能凑几千个乌合之众,李世民掸掸灰尘的功夫便能轻易将李泰平了。
可如今麻烦的是,侯君集竟参与其中了。
这个人的出现令李世民不得不重视。
跟李泰不同的是,侯君集在大唐军中的分量可是非常重!
他曾任左右卫大将军,李世民还是秦王时,侯君集便已是立功无数的高级将领了。
虽然大唐军制改变,大将军并无调兵实权,可每个大将军麾下旧部如云。
这些旧部各自统兵无数,若被大将军诱之以情利,这些统兵的旧部若拧合成一股力量,那就实在太恐怖了!
一个大将军的存在,对邻国无异于一颗核弹。
可一旦倒戈,对内也是一种非常可怕的威胁。
李世民面沉如水,冷冷道:“侯君集究竟反还是没发,你查不出吗?”
王涂摇头:“东宫中人入侯府皆是密议,无从得知。”
听到这话,李世民仰头闭眼,缓缓道:“如此,朕便当他已反了……”
“王涂,速速调集羽林禁卫!”
“还有,拟旨发予程知节,牛进达,李绩三人。”
“程知节接管左武卫,牛进达接管右武卫,李绩统龙武军。”
“三军进长安城,左右武卫入太极宫,龙武军击敌,左右武卫防卫宫门,羽林禁卫在两仪门内布下箭阵。”
“任何人胆敢闯宫皆射杀之!”
王涂躬身领命。
突然,殿外一道惊雷忽然炸响。
雨势如山洪倾注,打在殿顶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
狂风卷入殿中,吹灭了殿内几盏宫灯,大殿陷入一片黑暗。
王涂刚准备命宫人点灯,却见李世民朝他无力地挥手:“你去吧,朕想独自坐一会儿。”
王涂躬身退出大殿,迈出门槛后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眼。
却见李世民孤独地坐在殿内,像一个形将就木的老人。
身躯佝偻苍老,偌大的甘露殿被一种浓浓的悲凉痛苦气氛包围着。
王涂看不清李世民脸上的表情,但他却深深感到从李世民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悲怆的气息。
王涂看着李世民孤独的身影,无声地喟叹。
江山共主,手握天下,那又如何?
终究逃不过世情反复。
人心薄凉啊!
王涂走后,空旷寂静的大殿内,忽然发出一声沙哑的咆哮。
其声若困兽嘶鸣,若鹏鸟哀啼,声声泣血!
最后咆哮渐渐化作了哽咽、痛哭,愤恨痛苦的声音在殿内久久回荡。
“朕何错之有,我儿何以负朕!”
“我儿何以负朕啊!!”
……
丰禹村东面,窑洞外。
闪电,雷雨,一倾如注。
雨夜下,一场生死厮杀激战正酣。
刘卓已身负大小十余道伤,手中的利剑不知何时卷了刃。
人已无力,剑尖低垂。
鲜血顺着剑刃蜿蜒,汇聚于剑尖,然后一滴一滴落在被雨浸透的烂泥里。
李素留给陈四的几十侯府护卫已战死八人,余者皆负伤。
众人强撑着力竭的身躯,在窑洞外稀松不成形却难以逾越的防线。
窑洞内,是李家的主母陈婉儿、刘三娘和丫鬟,杂役们。
护卫们这道用生命构成的防线成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半个多时辰的激战,敌人付出了三十余条性命的代价,然而终究还是没能越过那道防线!
敌我双方胶着对峙,双方都在用这短暂的时光迅速恢复体力,等待迎接下一场更激烈的厮杀。
刘卓面无血色,鲜血从身上的各处伤口汩汩流出。
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只觉身体已虚脱。
那柄轻盈的利剑握在手中都仿佛有千钧之重,虚弱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护卫们都很平静,哪怕明知自己已陷入死亡的边缘。
他们仍满不在乎,寥寥数人,慷慨从容,宁死不退。
姑苏县候府护卫的对面,领队的校尉已胆寒心颤。
原本以为奔袭而来只是杀几个老弱妇孺,手到擒来般轻易的事,最后却变成了一场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惊心血战。
区区几十号人,楞是把上五百号人拦在窑洞外,每迈进一步都要付出性命的代价!
对方也有伤亡,到现在只剩了十几人了。
校尉看得出他们已力竭,已疲惫,甚至有的人连刀都握不住了!
可看到他们平静从容的模样,校尉打从心眼里畏惧。
外表再如何不堪,横在他们面前的都像一座无法攀越无法征服的高山。
伟岸、坚硬、不可动摇!
扭头看着自己身后大约四百多名袍泽,再看看对面稀稀垮垮队不成形的十几个人,校尉心中挣扎不已。
四百人对十几人,原本毫无悬念的厮杀,可他却越来越没有把握。
因为他们的敌人似乎强大到无法战胜,不知怎样的意念在支撑着他们,居然硬挺到现在。
犹豫半晌,校尉狠狠一咬牙。
今夜已是必败之局,无论魏王事成与否。
姑苏县候府的人若未除,等待他的都是军法无情!
不如索性放手一搏,先攒点筹码在手里,方可保得性命。
“兄弟们,再鼓把劲。”
“他们撑不住了!”一道炸雷响起,校尉扬刀厉声吼道。
四百余人强打起精神,如同狼群一般扇形散开,呈半圆状举刀缓缓朝刘卓等人逼近。
刘卓半阖的双目猛然圆睁,看似力竭的身躯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劲道。
手掌一翻,利剑在夜色下暴射寒光。
剑尖遥指前方,微颤而坚定!
其余的十几名护卫也忽然露出剽悍之色,横刀而立,目露凶光。
又一场生死豪赌,在雨夜下缓缓开启。
“上!”
校尉下了军令,四百余人蜂拥而上。
刘卓和护卫们惨然一笑,却毫不畏惧地迎上。
这是最后一次搏杀了,因为他们仅余的力气只够支撑这一次搏杀了。
双方短兵相接前的一刹,刘卓身后忽然传出一道暴烈如火般的怒吼声。
“欺人太甚!”
“当我姑苏县候府无人么?”
双方顿止,同时扭头望去,却见陈四穿着一副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老旧皮甲。
皮甲上厚厚的灰尘都没擦,手里握着一支丈二长戟。
戟尖已钝,布满锈色,显然是很早以前的老物件了。
此刻陈四皮甲披挂,手执长戟,目露煞气,威风凛凛地站在窑洞外。
与往常那陪着笑脸畏缩的商人形象盼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