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李素家门口时，天已晌午。
门口的护卫们早已认识李治，纷纷朝他行礼。
李治顾不得礼数，连通报的程序都免了，径自跑进门内。
李素正在后厨做菜。
家里的厨娘如今已尽得李素真传，李素现在很少亲自下厨了，今日却是例外。
一条活蹦乱跳的鲈鱼去鳞，剖开，两面划上规整的格子状刀口。
抹上盐用碗口盖住，放置一个时辰后拿出来。
在盘底搁上姜片，一小盅烈酒，最后放入蒸笼蒸半个时辰……
李治跑到后厨时，一碟刚做好的清蒸鲈鱼恰好出笼，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鲜香。
“李兄，不好了！”李治急吼吼道。
听到声音，李素头也没抬，眼睛只盯着面前的鲈鱼。
仔细打量，神色有些不大满意，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见李素专注的样子，李治不由有些受伤。
自己好歹也是嫡皇子，怎么连条鱼都不如？
深呼吸几口气，李治努力平复了情绪，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淡定一些。
不能让李素看轻了，以为自己遇事慌乱，不堪重任。
“李兄……做鱼呢？”李治说了一句废话。
李素懒懒的，这次连个单音节的回应都懒得说了。
“这回竟是蒸鱼，不知味道如何。”
“上次你家厨娘做的红烧鱼不错，治至今仍回味不已……”
李治舔了舔嘴唇，无限神往状。
“嗯。”李素终于舍得回话了，鼻孔里漫不经心地发出一个很敷衍的单音节。
眼睛却仍盯着面前的这盘鱼。
似乎……有缺陷啊！
本该放点豉油和葱调和色味，又担心抢了鲈鱼的鲜味，弄巧成拙反而不雅。
然而现在蒸出来的这条鲈鱼，离想象中的清蒸鲈鱼差了许多。
这种不成熟的半成品实在没资格端上李家的饭桌。
“喜欢吃鱼吗？”
“清蒸鱼。”李素忽然抬头，期待地看着李治。
“啊？”李治愣住。
李素将手中的盘子往前一递，笑道：“来，吃了它，别浪费。”
李治不大情愿道：“这个是给我做的？”
李素点了点头：“早知你会来，我提前两个时辰便做好了它，就等你来享用。”
“晋王殿下你开心不开心？”
“……开心。”
李治很会吃鱼，第一筷便朝最嫩的鱼肚下手。
筷尖轻轻一拨拉，挟起一块无刺的嫩白鱼肉送进嘴里。
“好吃吗？”李素笑道。
李治表情有点难受：“……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什么话好听？”
“当然是假话。”
李素毫不犹豫道：“那就说假话！”
“快，用尽你所有的辞藻来赞美它。”
李治：“……”
“李兄今日为何突然亲自下厨？”
李治与李素在一起时总喜欢提各种问题，尽管有的问题全是废话。
闻言，李素叹了口气：“我家夫人这几日不知怎么了，食欲特别不好，看见什么都说不喜欢吃。”
“有的东西连味道都闻不得，我只好亲自下厨了，但愿她能喜欢。”
听到这话，李治看怪物似的看着他：“向来都是夫人服侍丈夫。”
“治从未听过男子主动为夫人下厨的。”
“李兄，你真是个很特别的人……”
李素白了他一眼：“给婆姨做个菜就叫特别？”
“好了，说正事。”
“……回到刚才你那副急急忙忙报丧的样子，到底啥事不好了？”
话题岔得太远，李治一时没回过神，愣了半晌忽然重重一拍腿。
果然恢复了刚才一脸报丧的模样。
“李兄，不好了啊！”
“父皇要把我赶出长安城，去并州当都督……”李治气急败坏道。
李素一呆。
上午发生的事，消息还没传到丰禹村，李素被这个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
“怎么回事？仔细说！”
“无端端的，你父皇为何将你赶到并州去？”
“难道你闯祸了？”李素沉声道。
李治哭丧着脸摇头：“非也，是朝中一个名叫刘沈的监察御史。”
“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上疏说父皇的皇子当尽人子之责，为父皇戍守天下！”
“但凡成年者，或有家室者，必须出京赴任地方！”
李素脸色愈发凝重：“那个叫刘沈的人是什么来头？”
闻言，李治苦笑道：“我哪里知道？说不定是他自己觉得不妥才上疏吧。”
“以前魏征老大人不也是么？”
听到这话，李素顿时冷笑一声：“若说他背后无人指使，我把脑袋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你想想，如今正是争储的紧要关头，那些藏在暗处的矛盾已然呼之欲出！”
“只等一个合适的契机了。”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上疏说要把皇子全部赶出京，你觉得那个叫刘沈的人有胆子这么干？”
今日李世民下的这道旨意。
若说得严重点，可以说已将李治推上了绝路！
离开了长安，离开李世民身边，他李治争皇位焉有胜算？
李素的心也沉了下去。
现在他与李治的关系不仅仅是朋友，两人的利益也紧紧绑在一起，一损俱损。
李治争不到皇位，换了李承乾上位。
那他李素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死法不同而已……
“仔细说说，那个叫刘沈的人上疏后。”
“朝中诸臣是什么反应？”李素沉声道。
李治想了想，道：“首先是刘沈一人独自上疏，父皇原本并未放在心上，刘沈的奏疏被留中不发。”
“后来又有几位御史附议刘沈，同时上疏，请求父皇尽遣皇子赴任，父皇仍不理会。”
“最后不知为何，朝中竟有半数以上的御史上疏，内容皆是附议刘沈！”
“父皇这才重视起来，与舅父大人，房相等重臣商议后。”
“方才做了这个决定……”
“你舅父大人对此事是何态度？”李素目光闪动。
闻言，李治苦笑：“舅父大人并未表态，这个决定是父皇自己做的。”
不得不说，李素和李治二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李素很清楚争储之战已经开始，双方如何谋划如何行事。
他没想到的是，李承乾的动作居然如此快。
可以说，从设宴的第二天，李承乾可能就开始实施行动了，目的就是要把李治打压下去，排挤出去。
相比李素的冷静，李治显然有点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打击。
他突然发现自己不是当皇帝的料，稀里糊涂就被人暗算了，这还只是一个亲兄弟的暗算。
将来若当上皇帝，要面对的却是成千上万个城府极深的老狐狸……
以他这种单纯的性子，怕是死一百次都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