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不多久，洗手间的隔间便烟雾弥漫。
四四方方的小空间里，韩以茉懒洋洋斜靠在墙边，修长的指间一根细长的烟，在烟雾中眯了眯眼，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慵懒的状态，如午后在太阳下昏昏欲睡的猫。
手机在口袋嗡嗡响，有信息过来。
韩以茉用空余的手掏出手机。
有不少人送来了祝福短信，祝她能取得好名次，其中有表妹的，有同学的，也有以前同事的。唯有一个人的短信在一众祝福声中显得格格不入。
“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你的脑子被狗吃了？你究竟是心有多大，居然敢请苏之澈来给你当模特！”来信人显示是柯然。
韩以茉一手夹着烟，专挑了这人回复。
一手慢悠悠地打字：“只要魅力大，苏之澈照样收入麾下。”
她做任何事总给人一种不急不缓的慢悠悠之感，通常这样做事的人都是安静沉稳的性子，做人做事都让人安心，偏偏落在韩以茉身上，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的韵味。
柯然曾经抓心挠肝地想过，该怎样形容这种感觉，最后用简单两个人概括下来——欠抽。
韩以茉甚至不需要说话，不需要有多余动作，只要她站在那里，仅仅是站在那里，全身上下都无不散发着“欠抽”二字。
虽不见人，但或许是韩以茉的短信太欠抽，柯然很快回复，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巨大的白眼。
“做个人吧！脸不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先不说魅力这玩意你有没有，就冲你当年那样坑苏之澈，让人在模特界混不下去，被迫转行娱乐圈，我要是他，绝对趁机肆意报复，故意在T台上摔跤，有多惨摔多惨，让七千万粉丝心疼得恨不得手撕了你！让你身败名裂，惨淡收场。”
“我谢谢您教他害我。”韩以茉脸色不变，打字回复，“但是我坑他？你要是失忆了，就赶紧去医院看看。”
韩以茉继续：“他转行混得风生水起，而当年被他坑得错失机会的我，才是损失惨重，至今还是个‘新锐’设计师，归国还要从零开始，接受一众前辈的‘关爱’。”
柯然：“我怎么不记得你错失了什么，你怕不是胡诌的吧。”
又说：“再说，就算真有其事，那你们各坑彼此一回，也算扯平了。但你骗他感情这事呢？这你总抵不了赖吧？这总是你欠他的吧！”
韩以茉看着手机屏幕，轻轻咬了咬烟嘴，半晌没有动作。
柯然误把这种沉默当作默认，再次发来信息：“羞愧得没话说了吧，呵呵。”
韩以茉看着手机屏幕笑了一声，决定还是有必要为自己辩解一句：“羞愧得没话说？你什么时候见我有过羞愧这种复杂的情绪？”
“还有，什么叫骗感情，我渣得明明白白，利用他就是利用他，当年就把事情说清楚了好吗。”
柯然：“厉害厉害，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辈子我是比不上你了。”
柯然：“最后奉劝你一句，还是长点心吧，苏之澈再傻也不可能连着让你渣两回，我是真想不明白，请身为大明星的前任来……”
后面的话韩以茉没看完就收了手机，冷淡的眸子盯着某处，白色的墙壁在视线中幻化成光圈，她陷入某段久远的回忆。
记忆里同样是一个时装展，同样是在后台，也同样撞见一双清亮的眼眸……
一切仿佛又回到当年，可惜早已物是人非。
“还不出来，也不怕把自己闷死，”小程在外面等得很不赖烦，隔着门板嚷嚷，“事儿这么多，给你当助理，我早晚气急攻心而亡，可怜我如花似玉的大好年华，不甘心啊……”
门在小程无休止的抱怨中打开。
一股薄荷味扑面而来，微凉的气息刺得她浑身一个激灵，一低头就看见垃圾篓好几根躺尸的烟头，小程瞬间愣住。
情况有点不对劲啊，韩以茉好久没这么放纵自己了，谁又牵扯动了韩不靠谱的情绪？
“走，”韩以茉补了个口红，径直往后台走。
韩以茉一开口，小程就察觉到一阵清凉。不得不承认这人品味很好，薄荷味的女士香烟让人心痒痒，忍不住想一亲芳泽尝尝味。
小程：“……”不能认输。
“难闻死了，什么怪味，你抽这么多烟，不怕抽出毛病，不行，我看什么时候得想办法给你戒了。”
韩以茉头也不回，“能给我戒烟的只有我的真爱，你？省省吧。”
“呵，”小程也只是信口一说，跟上来，转头换了话题，“对了，你用什么花招将我苏哥坑蒙拐骗来的？”
苏之澈，顶级流量，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偶像明星，七年前从模特行业转战演艺圈，依靠卓越的自身条件一炮而红，大街小巷妇孺皆知，是当之无愧的全民男神。不过自从转行就再没有出现在秀场上。
如日中天的当红偶像，现身在一个归国新秀的比赛上，在全名八卦的时代，在场很多人已经自动脑补了几场大戏。包括迷妹小程。
韩以茉：“大概是真诚吧。”
“说人话。”
“那就是颜值。”
小程：“……”她怎么就忘了这人嘴里向来不着四六。
不！这不是人！
七点五十分，距离T台秀开场还有十分钟。
整个后台在炸锅之后终于恢复紧迫感，没穿好衣服的模特继续套衣服，换好衣服的就站在镜子前找感觉。催场员负责任的再一次确认模特出场顺序，确保万无一失。
身为韩以茉特邀模特的苏之澈已换好服饰，此刻正捧着手机争分夺秒，手指飞快点动，嘴里念念有词。
突然仿佛背后长眼，察觉到一道格外冷淡的目光飘过来，苏之澈立马将手机屏调整角度，探头往背后看过去。
偷窥被逮了个正着的韩以茉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笑道：“马上开场了，即便有什么紧急事件要处理，最好也等到下场，不要影响状态。”
苏之澈眼睛看着韩以茉，小声为自己辩解：“我可没有消极怠工，正帮自己进入状态呢。”
苏之澈这人，长着一张精致过头的少年脸，说着一口清澈的少年音，小鹿般的眼睛只要略作委屈地看过来，即便真做错了事，任谁也无法苛责。
可惜韩以茉眼瞎，完全不买账，反而下意识眯了眯眼。
苏之澈莫非还真以为自己手速够快，她没看到他手机上“某某荣耀”四个大字吗！临近开场居然还有心思打游戏，还美名其为进入状态，韩以茉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不过转念一想，毕竟是大明星，也没真让他来凑人头的。而且……说不准这就是他报复的方式。
以最差的状态走最骚的猫步，膈应人不算，对比赛结果肯定也会有影响。
很好，这傻子长进了，都知道报复人了。
韩以茉左右权益片刻，决定就当自己眼瞎，冲苏之澈微微一笑，“没关系，那您继续找状态。”
围观全程的小程目瞪口呆，差点忍不住想冲上去晃醒韩以茉：大哥这不符合你的人设！
但还没来得及，就被另一件事吸引走注意力。
“怎么回事？”后台突然传来一声，在场人的目光随声音，从偷拍苏之澈这边转移到声音那边。
只见韩以茉走到一个女模背后，伸手捏起一根丝线。
小程走过来，只看了一眼就炸了毛，“怎么回事，卧……我真是服了。”
韩以茉的女模身穿的服饰被勾了丝，中间裂开两条细长的缝，要命的是，这服饰材质特殊，裂缝虽然不长，却极具视觉冲击力，T台上强烈的灯光一打，难免会有眼尖的观众看出蹊跷。
这是低级失误，行内人一看就知道是被指甲勾的。
参与比赛的服饰都经过仔细检查，确保万无一失后密封统一存放，所以只可能是方才经手的人破坏的。模特的指甲修剪的平整而光滑，即便有作案的心也没有作案的能力。
“你穿衣工是谁？”韩以茉心里已经有数了。
女模皱着精致的眉头茫然摇头。
穿衣工即帮模特穿衣服的人，能拿到赛场的服饰必定设计独特，而独特的设计对模特往往是一种折磨，有些服饰很难凭模特一己之力毫发无损的穿到身上，所以便有了帮忙的穿衣工。
模特与穿衣工一面之缘，出于礼貌可能会问一问彼此名字，道一声谢，但多半是各自冷漠，事后也分不清谁是谁。
模特不记得无可厚非，看来一时半会是找不到那人了。但此刻更要紧的不是找那个穿衣工，而是补救。
现场好几个设计师又开始低声冷嘲热讽，韩以茉脸上倒没什么情绪，只是这时，她余光注意到房间角落里的一个人。
“看来韩设计师的工作人员跟本人一样，”苏之澈不知何时凑过来，意有所指。
太幼稚的把戏，就跟上赶着吸引注意力的小孩似的，韩以茉没接茬。
韩以茉在一众看热闹的目光下，先去拿纱剪把服饰上线头剪干净，然后拿笔在裂缝处画了长长一笔。
黑色的笔印正好盖住裂缝，画完以后没有停手，就着笔尾往上一提，继续画线，直到画满一圈腰线才收手。
衣服上画出的线条首尾相接，长短不一，有点像……
小程说：“有点像声波。”
这几笔不仅解决了裂缝问题，而且使服饰整体看上去十分协调，很显然韩以茉补救成功，那几个看热闹的设计师脸瞬间垮下来。
苏之澈有上赶着笑了笑：“韩老师果然神笔马良再世。”
年纪轻轻的韩老师将笔盖盖上，还没来得及对这个称呼做出评价，就听有人用近乎撒娇的语气道：“我也要画两笔。”
韩以茉：“？”大明星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非但没有半点长进，反而更幼稚了呢，韩以茉突然觉得好笑，亏她之前还以为苏之澈想要报复。
虽然她现在摸不准苏之澈的性格，但看目前情况，他显然是不具备报复的智商。
韩以茉迷迷糊糊被拽到一旁，发现某人仗着身高优势从背后将她整个环住，接着就有低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那边，罪魁祸首。”
韩以茉顺着苏之澈的话音，目光正好落在角落那人身上，正是她方才注意到的人。
苏之澈的声音又在头顶响起：“我去缉拿归案？”
韩以茉盯着那人看了几秒，那人似乎察觉到目光，神经质地抬头，正好对上韩以茉的目光，慌乱移开眼神，一头窜进人群里。
苏之澈长腿一跨，准备逮人。
韩以茉伸手拽住他的胳膊，正准备说话，眼睛却看到他胳膊上的东西。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等确认之后，目光就粘在上面。
这时，秀场的暖场音乐响起，是一首舒缓的法国香颂，很常见的走秀音乐，用来调节气氛，示意距离开场不到两分钟。
“不用。”韩以茉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苏之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是不用缉拿归案，还是不用他去缉拿归案，韩以茉不带标点符号的三个字，并没有说明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