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聘到底没有二婚。
几年过去,房地产和互联网飞速发展,新阳趁着这股东风,一跃成了国内的佼佼者。
连带着杨聘,身价蹭蹭往上涨,无数狂蜂浪蝶追逐不停,他都拒绝了,娱乐新闻天天写他是不是那方面有点问题,他每回不承认,也不否认,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梗。
这天和外籍公司谈完项目,杨聘一个人去了电影院,一众休闲男女中混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帅气男人,怎么看怎么违和。
杨聘没包场,神态自若的坐在了倒数第二排。
电影名字叫《翠翠》,恐怖片,女主是个疯子,演技很好,模样普通,发疯时拿着砍刀追了她丈夫八条街。
满场的尖叫声中,只有最后一排男人在隐忍的哭泣。
别人害怕的时候男人在哭,别人哭的时候他又笑了,观众一致认为后排那个帅哥,其实是个徒有其表的疯子。
散场后,杨聘看了看手上的表,让司机打了个车,自己开车到了城西。
今天,是王翠翠的忌日。
墓园很安静,大概没有人凌晨就来的,看门大爷核对了好几次信息,最后还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放他进去了,手里的百合周围插着一圈儿姜草,黄黄白白,还挺好看。
王翠翠的墓在最里面,旁边的几个人的碑都破落的不成样子,只有她的崭新——专门花大价钱买的,王翠翠喜欢热闹,喜欢新鲜,碑自然也是要最好的。
杨聘把花放下,小声的说了一句:“王翠翠,你真不是东西。”
安静无声。
杨聘又笑了,自顾自的说:“我看见你抽屉里那些杂志了,也替你去看了电影,国产恐怖片一点儿也不吓人,就是女主,有点像你…这么一想,确实有点吓人。”
“羊羊学习不错,她想学美术,过两年准备让她读京华美院,天佑更不得了,保送上清华了,出来以后想在公司干也行自己创业也行,妈身体也挺好的,我也挺好的,咱们的公司都上了中央新闻了。”
杨聘坐下来,盯着那张泛黄的相片,想了想又说:“村里的路和房子都换了,还搞上了度假山庄,从前喂猪的姜草也是有价无市了,听说有什么治疗心脏病的特殊物质,咱们养的那些我都捐了,你要是在的话,肯定要骂我,不过我根本不怕,因为我会还手了。”
絮絮叨叨很久,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
旁边簌簌的风声吹过,透心的凉。
杨聘裹紧了外套,突然想起了十年前的冬天,也是这样冷,那个改头换面的女人推门而进,从那一天,他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怎么说呢,那个身材丰硕,面容普通的女人,曾经是他最深最迷离的梦境,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在前五年波澜不惊,那个冬夜之后不可自拔的爱上她的,他读了很多书,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得了斯德哥摩尔,后来才发现,每个阶段的人都是不同的,他喜欢的,是后来那个能言善辩油会撒娇会生气会耐心的等人说完话的王翠翠。
水到渠成,爱意愈浓。
他一直以为自己憧憬的是杂志封面上那些身材姣好的靓丽女人,后来才发现,她那种从内而外的狡黠样子更加的勾人,外表不过是添头。
以前以为她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恢复以前的暴躁,后来发现,她本身就和那种气质相得益彰。
同样的形容词,从厌恶到爱,只差了一个理由。
怎么说呢,他的小时候过得并不好,生母王芬的性格阴晴不定,有时候整天都吃不了饭,就算父母见面,也是互相要钱,动不动吵架,他也记得那天,王芬给他拿了一个苹果,第一次吻了他的额头,然后头也不回的上了别的男人的车。
从那以后,他对爱格外敏感。
别人给他一颗糖,他用十颗去还,邻居修房,他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儿,别人让他去猪场工作他就去,别人骂他他也不还嘴,人们称他为老实人。
直到遇到她。
她说:你要会还手,会拒绝。
她说: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他一点儿也没有被轻视的不快,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谁都是可以被爱的。
哪怕来的晚一些。
她发现过自己的离别信,其实要不是孩子,他不可能下定决心,但在扔掉的的那一刻,他已经决定安于现状了,所以当时的心情很惶恐,被母亲丢掉的记忆清楚的袭来。
但她没有扔下他,只是轻轻的抱了抱他,让他自己选择。
在杨聘的前半生,自主选择的时候基本上没有的,他从来都是被动的、一步一步、被别人推着走。
很难形容当时的心情,或许,那才是最原始的心动。
她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女人,她总是会从细节中溢出体贴,比如眉头一皱就会端来热水,说一句疲惫立马知道被欺负,晚归时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饭菜、窗台上塞满棉花的厚手套以及怕他担心隐瞒的身体状况。
她告诉他,爱是相互的。
可最后一条,他至今无法忍受。
因为他确信,她不是他的退而求其次,而是独一无二,唯她不可。
关于她的记忆,一点一滴的印在了骨头里,不是大的色块,而是清晰的细枝末节——她喜欢做饭却不喜欢洗碗,撒娇的时候尾音会上扬,喜欢老陈家的馄饨并且要加醋,爱恐怖影片,用九键,电脑白痴,亲吻时会小声的呜哝…
那些碎片,如萤火一般,在脑海中汹涌澎湃。
杨聘走出墓园,慢慢的绽出一个笑来。天空中白鸽一闪而过,在清晨的日光中晕出一道光影,飞快的掠走,而后打了一个旋儿,停在了电线杆的顶端。
手机叮铃铃的响了很多声,打开是青涩的少年音:“哥,你在嫂子那儿吗,我和羊羊送完家教老师就过来。”
背景音是女孩收拾东西的窸窣声。
他轻轻的应了声好。
她最爱的夏天,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