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芥的身体如行将就木的枯草,迅速的腐敗下去。
好的一点就是合作商得知真相为了补偿又让了两个百分点,合作圆满成功。
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江芥躺在熟悉的病床上,一颗一颗的数别人送来的珍珠串子,因为病痛毫无血色的嘴唇好像完全没有被压抑的气氛影响,喋喋不休。
“小杨哥哥,别这么消极嘛,你看看我吃好睡好要什么东西都送到旁边,除了不能下床哪点儿不好,还能光明正大的旷工摸鱼呢,你看这医院,比上回镇子阔气多了,瞧瞧这床这灯,窗户外面还有月季呢,合作有了公司能上市了医药费国家还给报销,这不就是因祸得福嘛,来,笑一个。”就是说话两句要等一下,不然胸腔喘不上气。
杨聘没有回话,一个人坐在门口凳子上,垂着头,手按在膝盖上,头发好几天没有洗丧气的贴在额头上,看不清表情和眼神,但体态明明晃晃的透露着凄凉。
江芥本来想活跃气氛,一顿输出打在了棉花上,悻悻的住了口。
“王翠翠。”
过了不知道多久,杨聘才开口,嗓音像年久失修的破风箱,沙哑又吃力。
江芥抬头嗯了一声。
杨聘深呼吸,似乎这样就能藏起所有的情绪,他咳了两声,和声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芥睁大眼睛:“告诉什么?”
“上次县医院,医生说不算痊愈,不排除复发的可能性,让你一有不舒服就告诉我,为什么不说?”
江芥理亏,身体又没有力气坐起来,就着这个姿势解释:“我也不知道啊,这几个月我都没去单位你还不知道,你把我养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整天吃吃喝喝还得了这个病,我也纳闷儿呢。”
杨聘又说:“家里的药你没吃,完完整整放在厕所的马桶背后,这也是你纳闷的点吗?”
江芥语塞,那药她确实是故意藏起来的,她不想重蹈上一个世界覆辙,比起幸福突然消失,还是给个理由比较好,没有比死亡消失得更彻底了。
0981没告诉她萧望的后半辈子怎么过得,不敢细想,爱人在大婚之日骤然消失,想也知道多痛苦。
杨聘是个好人,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不能让他也变成那样子。
她硬着头皮扯谎:“我不是不想吃,是忘了,那天吃完药顺手放在洗手间,我也不知道——”
“你就是想死。”杨聘紧握成拳,强撑着自己的情绪,像跟自己赌气。
“杨聘…”江芥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挫败的松开手,仔细的走过来掖好被角,将前天晚上没吃的苹果扔进垃圾桶,顺手把垃圾桶拎着,江芥没敢出声,男人走到门口懵了一秒,放下了手里的桶,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
“你好好躺着,我出去把住院费一交。”声音越来越远了。
垃圾桶和地板碰撞发出闷闷的响声,病房里剩下四个人才被惊醒似的,齐齐松了口气。
众所周知心肌炎大部分原因说因为郁结于心,疲劳过度,王芬也知道这事儿大了,难得的没有强词夺理,在一边碎碎念:“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天倒垃圾碰见人人家唠嗑,抱怨了两句,老板的妈给自己公司扫扫地怎么了,哪条规定家属不能打工的,你说对不对,那些臭没良心的记者,就知道胡写!”
江芥迷迷糊糊回:“您说的对,我们也没怪您,您不用往心里去。”
“什么叫没怪,一口一个‘您’阴阳怪气的,我确实有错,那也不能看见我就翻白眼吧,我是他亲妈!”
江芥叹了口气,见过不讲理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但这次给的痛感太过真实,她是一点儿气势都没了。
“他是担心,您就当白眼的是我吧。”
王翠翠看过来,重重叹气:“我是不喜欢你,但也没想把你气死,你说我这一大把没什么事,你怎么就…年轻人就是爱玩爱闹,少喝酒少抽烟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现在好了,我们家瓶子丧偶,以后二婚——”
“别说了妈!”杨天佑扯扯口无遮拦女人的袖子。
门外,杨聘阴沉着脸,不知道听了多久。
王芬一缩脑袋,领着杨天佑讪讪出去了。
江芥挣扎开口:“你别怪她,她是你妈,骨子里也没什么坏心眼。”
她本来怕王芬回来是为了钱,她偏心眼,杨聘耳根子又软,最后公司撺掇着会给小儿子,结果王芬刻薄是刻薄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杨天佑性格老实,没别的心思。
她也就放了心。
“我没有。”杨聘说:“我不跟她吵架。”
江芥算着自己的日子,窗外的新叶冒出了尖儿,她抚着胸口,里面的心跳越来越缓。
“这种话我说了一百遍了,是我硬要把你绑住的,要是没有我,你爸的抚恤金能让你上个好大学,这会儿没准也是科学院里坐着的小博士了,要是不想端这铁饭碗,去国外留学,学音乐学金融,怎么着都比现在强。”
杨聘握着她的手,气极反笑:“你做梦吧,我就喜欢养猪,不想当博士,就算当年考上了,入职路上也能被开了。”
江芥正煽情,冷不丁的听见杨聘的胡言乱语,硬生生笑了出来:“你现在这嘴,可真是利索啊。”
现在的杨聘身上已经找不到从前那种憨厚了,江芥颇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男人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深呼吸一口气:“不要再说这种话了王翠翠。”
“你听我讲,我走了以后,你就找个好女人再娶了,我看法务部那个小秦,中产家庭,父母都是当老师的,家庭氛围不错人也有涵养,她喜欢你,实在不行就应了她算了,你妈估计也满意,羊羊和天佑性格反差大,让他们互相带带。”江芥沉浸在自己的剧本里,想了半天,补充了一句:“要是结婚了还碰上我这种家暴的,也不用太绅士,她要是打你你就还手,实在不行让羊羊上,对个小孩她总不能——”
“王翠翠,你敢走!”杨聘几乎咬牙切齿:“你绑了我,就得绑我一辈子!你要是先走,我就跟你一起去,听见没有!不准扔下我!”
江芥的眼前已经逐渐发灰,杨聘的声音越来越远。
初夏的时候,王翠翠没了。
同一年,新阳的名字响彻大江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