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赢进来的时候,先是看见地上四仰八叉的鞋子,再是只着里衣的清丽女子,许是构造繁复她解不开,急得一张脸染上了绯色,黑珍珠似的眼睛里水雾弥漫,险险要落下泪来,衣服也要遮不遮,颇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情。
可她看起来太单薄了,像大风里一株飘摇的桃花,根本舍不得生起别的念头。
楚赢口干舌燥,拿了桌子旁边的茶盅喝了好大一口,才走到床边,不耐道:“无人教你宫里的礼数吗?”
这些年他们给他安排的人不少,明里的暗里的,张扬的内敛的,甚至也有个这样神志不清的,最后都埋在了地下成了骨头。
他们活着的时候,起码明面上还是要礼数周全的装一装的。
眼前这个,好像同他们都不一样。
一个和亲的公主,头一天夜里扔下夫君自个儿先睡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一遇人江芥这脑子又糊起来了,她专心致志的根胸前的系带做斗争,可愈弄就缠的愈紧,索性委屈的坐在床头,细声细气的叫:“阿…阿悔,帮帮…”
楚赢等了好久,才明白她是无视了他,在叫自己的婢女。
“皇上万福金安。”阿悔跑上来,敷衍的问了声好,就小步跑到榻前,仔仔细细像侍候孩童一样帮她解开缠绕在手上的带子,递了碗面,爱怜的说:“公主快吃罢。”
不像主仆,倒像是姐妹。
面是清汤的,没什么味道,不过比起那些糕点,饱腹感更强,江芥三下两口的吃了一小半,递给阿悔。
“公主吃,阿悔不饿。”
江芥固执的递碗。
接连被两个人忽视,楚赢有种奇怪的感受,好整以暇的搬了凳子,坐在旁边看她们。素闻姜国前身是游牧族,宫中无繁文缛节,这会儿看了,确实如此。
阿悔还是没接,往后看了一眼发现楚赢定定的看着他们,这才嘴里念叨着王宫规矩,堪堪反应过来似的跪下:“皇上勿怪,是奴婢性子急了,公主一日未食,饿的厉害,奴婢这才借了膳房…”
若楚赢记得清楚,寻常官家女进宫每日也能分得二两猪肉同一些时蔬,既是一国公主,更不会如此怠慢。
一挥手,声音冷的像霜雪:“承明殿侍候的是谁?”
身后太监翻了翻名册,朗声答:“回皇上,是春桃与夏栀。”
楚赢淡淡道:“拖出去各打三十大板。”
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女子的惨叫。
阿悔睁大了眼睛,才理解到了一点真正宫廷的残酷,但还是鼓起勇气,头磕的震天响:“我们公主同寻常人比是迟缓些,可性子温顺,她从小到大没享过什么福,身子弱,皇上…须得温柔些。”
最后抹着眼泪跑走了。
楚赢心情复杂,姜国把人送过来的时候到底教了些什么。
等太监也退出去,房里只剩下了两人,楚赢也没禽/兽到那个地步,揉了揉不甚清明的眼睛,走近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江芥想了好半天,愣愣的回答:“盈珠,盈珠,我叫盈珠。”
“盈珠。”楚赢念了好几遍,最后还是没有评价,反而凑的更近,打量着江芥的脸,露出一个笑来。
确实像,为了安抚他,千方百计从姜国弄来这么一个小傻子,不会泄密也不懂情爱,打的一手好算盘。
楚赢还想再问,外头却突兀的闪过一个小心翼翼的影子,他眯了眯眼睛,突然就倒在了床上,和江芥撞了满怀,带着醉意的声音的瓮瓮。
那股子疯癫劲儿就像是蝼蚁看见了蜜糖:“娇娇儿,你终于回来了。”
江芥仰面躺着,下巴被撞的发麻,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这小皇帝眼睛里清明的很,哪有醉意。
也是在装呢。
“娇娇儿,你到底舍不得我…”楚赢还在演戏,江芥本来想跟他碰一碰,脑子中却闯进来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
记忆中的女孩寒冬腊月穿着单衣,几个脑满肠肥的侍卫步步逼近。
“看看这腰这小脸,可怜见儿的,住在冷宫这些年一定很寂寞吧,别怕,哥哥来疼你!”
“宫里几十个公主老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寒碜的,什么破公主,我看是疯病太重把自己都骗过去了,不如让老子好好爽一爽!”
“蔺长风一死,姜国也快没了,什么公主王后到时候都是阶下囚,傲气什么。”
“别他妈废话!快点啊,老子还等着呢!”
……
那些污言秽语充斥在耳边,无论怎么反抗,怎么叫喊都没有用,男人身上的腥臭从鼻尖一直弥漫到周身,她不受控制的尖叫起来。
“盈珠?姜盈珠!你怎么了!”楚赢看着惊慌的少女,他不过是做给让人看也没有过分,怎么这人又犯了疯病,还哭了,难不成真是水做的?
对方脸上的恐惧是由心底而上的,她到底遭遇过什么?
楚赢不敢再上前,退了半步,拧眉道:“你冷静一点,朕不会对你做什么。”
江芥回过神,一摸脸上,全都是湿漉漉的眼泪。
刚才明显是原主的记忆,如果最后不是宫人来告诉说她要去和亲,估计就被那些侍卫糟蹋了。
从某种意义来说,小皇帝也是间接救了她。
她浑身颤抖,翻身躺回了自己的角落,手指紧紧扣着褥子,整个人像只可怜巴巴的小鼠,祈求般的望着楚赢,害怕又不敢反抗。
和衣躺在侧榻的时候,楚赢才想:好歹自己是个皇上,明明是来问罪的,这会儿怎么自己躺在了外面。
夏夜,楚赢神神叨叨说了半晚上的话,外头的影子站了多久江芥就被迫听了多久的娇娇儿,第二天,她差点以为这是自己的名字。
一夜无梦,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房间里时,楚赢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怀里正靠着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两只手死死的抱着他的胳膊,脚也大大咧咧的放在他的腰间,少女睡得正香,他头皮一炸,下意识的推开了她。
外边的床榻很小,江芥跌坐在地上,屁股椎生疼,她蓄力,硬生生的挤出两滴眼泪,可怜巴巴的靠过去。
瘪瘪嘴,一双眼睛流光溢彩:“阿悔…饿。”
你把我当你的柳娇娇,我就把你当阿悔,谁怕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