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翁今年刚过五十,因守门风吹日晒,他看上去比实际还要老许多,白发夹杂着少许黑发,已经有了几分风烛残年的模样。
经过前番波折,钱老翁还没能从洪婆婆是被朱二郎杀死的真相中缓过神来。
宇文霄叫了他好几声,钱老翁才反应过来。
“说说你的案子。”宇文霄朗声道。
朱二郎和洪婆婆的事儿可以暂且搁下,若能从钱老翁这里找到突破口,这案子也算是没白接。
宇文霄心里笃定,洪婆婆、钱老翁和朱二郎之间,一定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隐秘联系!
“小人,小人冤枉啊!”
钱老翁动动嘴,神色逐渐变得激动:“小人同周管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只是见过几面,干嘛要杀人呢?几位大人想想看,我一对周管家无所求、二又这么大岁数了,有啥看不开的?杀人……委实犯不上啊!”
这难道不是我们该说的吗?帮助伸冤之人陈述冤情,推翻动机。
吴悦认真地观察着钱老翁:“您可真不像个普通的守门大爷。”
方才还被洪婆婆是朱二郎所杀的消息弄得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会儿到自己的案子上,钱老翁逻辑缜密、反应极快。
若是换成旁人被同知大人扭送进了大理寺,别说为自己申辩了,只怕吓都得吓出个好歹来吧?
钱老翁被吴悦点醒,一瞬间神色都不大好看了。
只片刻,他肃着脸回道:“姑娘此言差矣,我虽是个守门的,可也是给六王爷府守门的。六王府是什么地方?那都是吃过见过的主儿啊。”
这点见识没有,钱老翁还怎么混?
宇文霄冷嗤一声,李正直立刻竖起两指怼到了钱老翁的眼前:
“你少在这打诨!你为何每个月都要给被害人洪婆婆卖豆腐,又是如何同朱二郎相识的?你三人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那周管家早不死晚不死,怎么偏偏要离京的节骨眼儿上死了?还不将这一切从实招来?!”
钱老翁被接连诘问得哑口无言。
衙门众人心里暗暗给李大人点赞。
不愧是前刑部尚书,厉害了。
全问到点子上了。
吴悦一直默默地观察着钱老翁,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坚定,手却一直不停地抠弄着牢门,分明是心里对自己所言并不确信。
折腾了半天,还是没说实话啊……
“小人,小人确实不知啊!”
钱老翁说朱二郎是他去洪婆婆的铺子里吃元宵认识的;他从没说过自己是卖豆腐给洪婆婆,那豆腐就是依照跟洪婆婆的约定,每个月按时给洪婆婆带去的。
“她让你送豆腐你就送豆腐,你咋那么听话?”别看钱老翁的话看似有理,李正直判断,这些话不尽不实。
“钱老伯,你若不说实话,影响衙门判案子,只怕你的冤情就洗刷不掉了。”
吴悦再度开口帮腔,婉转地道:“若是洪婆婆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蒙冤而死吧?”
钱老翁神色怔然,片刻后,他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似得,低声说了一句:
“小人跟洪老板娘是旧相识了……这么一算,小二十年都过去了。同在京城讨生活,小人当然想给老朋友行个方便。这在情理之中吧,李大人?”
“今天先审到这里。”
一听说是跟洪婆婆二十年的旧相识,宇文霄突然开口打断审讯,率先推着轮椅往外走。
吴悦见状紧步跟上,她眼神探寻地望着世子爷,可宇文霄只给了她一个面无表情的侧脸,毫无解惑之意。
李正直想据理力争……他望着世子爷清冷的背影,讪讪地揉着肚子跟上,临走前还不忘瞪了钱老翁一眼。
就你老头儿有张嘴!!!
钱老翁讪讪地缩了缩脖颈。
“世子爷,到底怎么了?”
吴悦紧跟着宇文霄,其他人不敢往宇文霄办公的房间闯,只有吴悦大喇喇地冲了进去,追问宇文霄为什么突然停止审讯。
“他跟洪婆婆是旧相识,恐怕也是十年前的旧案下幸存的之人……若是再问下去,我怕会牵连大家。”
宇文霄等梅英把门关上,屋中只剩下他和吴悦两个人,这才低声给吴悦解惑。
“十年前的旧案……废太子案吗?”
废太子案太过出名,饶是吴悦在南域也耳语过几次。
当年的京城……说一句“血流成河”也不为过。
吴悦眼底狐疑,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让世子爷如此小心谨慎,在同僚面前都讳莫如深。
“那……跟洪婆婆手里的皇家襁褓,是不是也有关系?”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宇文霄一边暗自心惊吴悦的聪慧,一边否认道:“查到钱老翁的时候线索就断了。”
“线索不就在地牢……糟了!”吴悦突然反应过来,“咱们把朱二郎的事儿给忘了!”
“忘了什么?”宇文霄毫无印象。
他不是都推迟朱二郎行刑了么?
“他要自尽!”说起地牢的事,吴悦终于想起来她方才错过了什么!
宇文霄略一想,瞬间神色大变:“快走!”
“不好了世子爷!大事不妙!”
二人刚打开房门,江小瑕便因为没能刹住脚步摔进了屋里,疼得他呲牙咧嘴,还不忘快嘴道:“朱二郎自尽了!”
吴悦哪还能再等宇文霄,她率先冲出了门,大步跑向地牢。
牢房大门敞开着,朱二郎躺在地上不住地吐血,几个差役手忙脚乱地给朱二郎擦血,有些慌乱的差役还在不住地喊着“快止血!快找大夫”吴吴。
赶到的吴悦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扯开身边的差役,“他是服毒,止什么血!”
朱二郎两眼翻白、额头青筋暴起,用力地勒住脖颈,好像要把自己勒死似得,眼看着就没救了!
“帮我把他四肢摁住!”
吴悦见状厉喝一声,将小包袱放在地上,掏出一整排银针,趁着差役按人的瞬间,接连几针扎入了朱二郎的面门。
朱二郎不再吐血。
旁边的差役一看有用,全都惊讶地望着吴悦。
没想到吴仵作不仅验尸能耐,医术也颇有几分功力啊!
趁着朱二郎不能动弹,吴悦眼疾手快扒开朱二郎的嘴,想看看还有没有残留的毒物,好将其清出来。
没有。
朱二郎嘴里除了毒血,什么都没剩下。
吴悦也不气馁,抹了一把汗水,就要为朱二郎施针逼毒。
“吴姑娘,朱二郎本就是死刑犯了,咱还救吗?!”一旁的差役见吴悦急得满开头大汗,忍不住开口道。
“救。”
吴悦澄澈坚毅的眸子瞟了说话的差役一眼:“他一天没有行刑,就是一条人命。”
朱二郎死也该死在刑律之下,而不是以为了保护幕后之人自尽的方式离开人世。
“强,强……”
“你别说话了,我尽力救你!”吴悦张张嘴,朱二郎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
“强,强暴……”
朱二郎话没说完,手一松,咽了气。
他眼角,缓缓流下一滴泪水。
吴悦浑身瘫软地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死去的朱二郎,最后,缓缓地帮他合上眼。
坐在轮椅上赶到的宇文霄最后看到的,便是吴悦帮朱二郎合眼的一幕。
朱二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