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说话声音柔柔弱弱的，一双眼总带着一股没有什么主见的闪烁，看上去跟普通的官家妇人没什么区别。
宇文霄颔首：“周夫人，久仰。我们来了解一下案情。”
“卷宗还没到你们手上吗？”周夫人好奇地问了一句。
周管家也不是今天才死，按说卷宗怎么都该到平疑狱衙门了吧？
既然看过卷宗，还有什么好问的。
“卷宗是死物，有些细节难以还原，倒不如人的反应来的真实。”宇文霄意味不明地道。
周夫人没再多说，略一颔首：“想问什么，便问吧。”
吴悦轻轻拽了拽身侧的小包袱，总觉得周夫人……怪怪的。
突然，她肩上的重量一轻，吴悦回头一瞧，羞涩秀气的薛丰儿帮她托着包袱，一双眼诚挚地望着她。
谢谢。
吴悦微笑，无声地道谢。
李正直瞟了两个小姑娘一眼，没好气地微微侧身，稍稍挡住二人的小动作。
“本世子听说，周管家临死前的几天，夫人专门训斥过他？”端坐在轮椅上的宇文霄气势从容、眉目冷凝，一开口便透着几分皇家威仪。
周夫人闻言，忍不住叹息一声。
“是。但他出事儿的那天，我没让翠儿去寻他。”
周夫人说话的时候，手会不自觉地抠着桌布的流苏穗。
吴悦看了一眼周夫人的指甲，随即默默地低头继续听。
“你之前找周管家做什么？”
“一个月前，我和夫君初到京城述职，便听说杀害我女儿的凶手又出来作案了。周管家之前总是跑京城，我便质问了他。”
周夫人语速不快，边想边说。
吴悦的眉眼静静地盯着周夫人，只觉人果然不能凭借第一印象判断。
这哪像是个没主见的普通官家夫人呢？
“然后呢？”宇文霄双手合十，放在膝盖上，凌厉的眉眼却丝毫没放松对周夫人的观察。
“然后周管家说他确实打听到了：洪记小铺的老板娘看到过凶犯，但具体身份却没讲，说还要确认一下。”
周夫人说到这里，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吴悦：“洪记小铺的老板娘被杀死的时候，周管家已经先回江南了。”
“他回江南做甚？”吴悦突然开口追问了一句。
周夫人望着吴悦半晌没说话。
突然，周夫人温和地问道：“朱二郎是你通过验尸推理才抓住的，对吗？”
“是我。”吴悦点点头。
“范青伏诛、楚世子无罪释放，我们都知道，你是很厉害的仵作。”
所以，周家夫妇心中升腾起几分希冀，立刻命周管家回江南，把周萱的尸骨带来。
本意么……是想让吴悦验尸取证、为女儿报仇。
“就算没有你征集尸首的事，我们也会将萱儿的尸首运来的。”
周夫人突然起身，朝着吴悦行了一礼：“妾身代表萱儿……多谢你。”
“这是吴悦该做的。”吴悦没想到周夫人对自己观感颇佳，忙不迭屈膝还礼。
趁着这个间隙，宇文霄朝吴悦递了个眼神。
既然吴悦有先天好感优势，那后面的话，就让吴悦去问吧。
接收到世子爷眼神的吴悦心下一讪。
草率了，刚才不该多嘴的。
宇文霄的直觉没错。
吴悦开口询问周夫人得口供，比宇文霄方才那般一问一答蹦豆子似得要省劲儿多了。
不消片刻，大家便收获了不少有用消息。
周同知大人一家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想要为女儿讨回公道，命周管家即刻赶回江南，运送尸首。
周管家极力反对，说人当“入土为安”，莫再搅扰了周小姐的安息。
可是周同知夫妇多年执念滋生，哪里会听周管家的劝呢？
“萱儿的尸首要送到大理寺的时候，周管家就不同意。”
周夫人轻叹一声，惋惜地道：“萱儿的案子才破了多久啊，周管家就死了。”
她说到这里，突然一怔：“你们今儿来询问我，不会怀疑我才是凶手吧？”
“夫人多虑了，只是例行公事。”宇文霄温和地道。
可惜他的话着实没有说服力。
哪个不良于行坐在轮椅上的官员，坐着马车赶到京郊只是为了“例行公事”啊？！
吴悦默默地捂住额头。
世子爷你可太假了。
“他被人开膛破肚，内脏流了一地，像是被人翻找过。”周夫人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有些承受不住：“我一个女人家，就算真的逞凶杀人，也不可能把一个大老爷们弄成那副样子啊！”
这话说得在理。
周夫人的话，宇文霄已经信了五成，还有五成，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疑点，他现在还没梳理出来。
吴悦也被这句话说服了，她恍然点了点头。
一般女子选择杀人，很少有人弄得血呼啦嚓的，大部分都会选择投毒或者其他不太破坏尸首的方法。
否则女子自己就会先受不了。
吴悦深谙其中心理，再看周夫人便觉得她嫌疑小了些。
“我和夫君看着钱老翁翻找周管家的尸首的，杀人的定然是他没错！”
周夫人轻轻拍了一记桌子：“谁会恰好赶到凶案现场、又恰好翻找尸首还拿起了凶器？”
这种鬼话，一般人谁信呐！
“多年来，周管家一直忠心耿耿，萱儿的事上他亦是出力不少……我们还以为，萱儿的案子结束了，多年心结终于可解，谁知道……”
周夫人一想到这里，眼底的哀伤便再也藏不住了。
原本已经放弃对周夫人的怀疑了，吴悦却因为这番话蓦然有些不适。
并非话有什么问题，而是……
吴悦定定地望着周夫人，澄澈的眸子不染污垢。
周夫人跟吴悦对视，突然轻声道：“有时候，人总是得接受那些上去并不完美的宿命，和随时可能到来的意外吧？”
这句话说的……
更奇怪了。
吴悦脑海闪过一道灵光，却没能抓住。那稍纵即逝的灵感再没能浮现。
从行宫出来，李正直便一直啧啧叹气：“周家可真够倒霉的，先死闺女再死管家……”
怎么的，老天爷可着周家一家坑呗？
“世子爷，吴姑娘，你们有没有觉得……周夫人有点奇怪啊。”
江小瑕讪讪地抹了抹胳膊：“她最后那句话说得，就像画本子里的反派似得！”
啥命运了不完美了，瘆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宇文霄眉目清冷，沉吟片刻道：“周夫人确实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李正直的情绪还没能从对周家的同情里拔出来。
“她没提翠儿。”
翠儿是周夫人的贴身侍女，也是叫走周管家的重要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