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眼皮子微抬，看了沈淮一眼，颔首道，“大爷说的是，老奴也是奉老夫人之命提醒一二。”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苏府门前。
沈淮刚下马车，原本好好守在苏家门口的小厮却突然齐齐退回了府中。
敞开的大门也合上了一半。
胡安立时上前开口，“我家大爷亲自来探望苏姑娘，还劳带路。”
以前沈淮每次来几乎都是不用通报的，更何况如今是未婚夫妻。
领头的小厮蹙了蹙眉，并没有动，“我家姑娘身子不适，近几日不见客。”
胡安看了眼沈淮不悦的脸色，立即道，“我家大爷可与苏姑娘有婚约，怎能算是外人，苏姑娘身子不适，我家大爷就是来探望的。”
那小厮不说话，站在府门口也没动。
胡安有些犯了难，低声对沈淮道，“大爷，估摸着是苏夫人的意思。”
沈淮上前两步说道，“有劳禀报一声，我有事儿要见苏夫人。”
“我家夫人忙着照顾姑娘，也不得空。”
那小厮拒绝的很是干脆，一看就是早有命令。
沈淮根本不曾想到，苏家会给他闭门羹，那张尽量伪装出来的温和面容有几分阴沉。
胡安接收到主子的眼神，再次开口，“那可否让苏姑娘身旁的丫鬟出来一趟，我家大爷给苏姑娘带了些东西，劳烦给带进去。”
“丫鬟也没空。”
“……”
胡安尴尬的回头看向沈淮。
苏家意思明确，今日是不打算让沈淮进门的了。
“苏大人也不在吗？”沈淮冷声问。
“我家大人都听我家夫人的。”
“得。”胡安摸了摸鼻子，极小声极小声嘟囔，“连装都不装了。”
沈淮自然没有听见，他此刻心思都放在苏家身上。
“你确定，你家姑娘生病，不见客？”那语气颇带了几分威胁和自信。
若说是苏夫人的意思沈淮信，但若说是苏黎不想见他，他是不信的。
“沈公子若是不信，可以守在这等我家姑娘出来，问上一问。”小厮原本说话还算客气，此时却已经有一些阴阳怪气了。
也是，任谁听了沈淮的话都会生出三分脾气来。
沈淮主仆脸色都有些不佳，可毕竟是在苏府门前，又是自家不占理在先，就算不快都只能忍着。
“回府。”沈淮一甩衣袖，转身上了马车。
陪同一起来的婆子低声劝说，“大爷，老夫人送给苏姑娘的东西还在马车里呢。”
老夫人可是交代了，务必要取得苏家的宽宥。
沈淮偏头，冷扫了眼那婆子，“王婆子是想让我以什么方式送进去？不若你回去带几个小厮，和他们打一架？”
“……”
自家大爷的阴阳怪气倒是比对面还要炉火纯青几分。
“可…老夫人特意交代…”
“那你留下，东西不送进去，就不用回府了。”
胡安收到命令，立时挥手示意车夫调头回府，王婆子看这架势当真是要走，只得赶紧爬上了马车。
“什么事儿啊。”苏府的领头小厮一脸不满。
那哪是来登门道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微服私访呢，那么大架子。
“就是，只是如此就退缩回去了，分明就是没将我们姑娘放在眼中。”
“赶紧去禀报夫人。”
末尾一小厮立时转身往府中跑去。
苏黎的闺房。
“你就别走来走去了，看的我头晕。”苏夫人无奈的伸手将苏黎拉坐在自己身旁。
“娘，您当真不让他进门啊？今日太阳可不小，会不会将人晒伤，若是他生气了怎么办？”
“你这丫头，”苏夫人用力戳了戳她脑门，“没出息，你当真就如此欢喜他？”
苏黎撇撇嘴，低下头不吭声。
苏夫人叹了口气，“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这回你可一定要端住，往后才会被他重视，高看一眼，若不然，你这辈子都得被他拿捏着。”
且，早朝的事儿沈淮应该还不知晓，她和老爷是商量好要给沈家一个教训的。
她想了想，怕女儿担心，还是没有将计划告诉苏黎。
“夫人，姑娘。”
“快进来。”苏黎立即起身，期盼的看着进屋的丫鬟。
“姑娘…”丫鬟有些呐呐，先是看了眼夫人。
苏夫人再次拉着苏黎坐下，淡淡开口，“可是他不肯走？让人前来禀报？”
“不…不是，”丫鬟有些吞吐，“沈…沈公子已经回府了。”
“回府了？”苏黎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丫鬟。
苏夫人也是面色难看，小丫鬟竹筒倒豆子般，将府门口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好，当真是好的很。”苏夫人气的胸口直疼，重重一掌拍在几案上。
亏她还千叮咛万嘱咐了看门的小厮，要好生为难为难他，不料人只是扔下几句话，就施施然走了？？
苏黎呆了一会儿，眼泪就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黎儿，我看他分明就是心里没你。”
“娘，他这个人最是爱面子了，回去后会不会差人来退婚啊？”
苏夫人险些气了个倒仰。
一旁的婆子连忙来给她顺着后背安抚，“夫人别着急，老爷还没回来呢，等早朝结束，沈家那边得到消息，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
“对，”苏夫人捂着心口，“我一定让他沈家求到我黎儿面前。”
苏夫人看着一旁无声落泪的苏黎，终究还是心疼胜过了恨其不争，“好了，别哭了，一切都有爹娘在。”
若非她女儿名声毁在了沈淮身上，就算沈淮是那文曲星下凡，她也是绝对不会把女儿嫁给他的。
——
王婆子一回府就立即回了博寿堂回话，沈老夫人听完之后没什么情绪。
苏家的反应，早在她意料之中，毕竟予文官而言，最重要的就是那三分气节。
“就算苏家避而不见，你们也不敢立即调头回来，如此一来，岂不是更让苏家不快。”
王婆子倒是记着老夫人的交代，但没胆子拦住沈淮，可老夫人面前，她什么都没说，只保持沉默。
只沉默，沈老夫人就知晓是怎么回事儿啊。
“这个节骨眼，是他争一时之气的时候吗！！”
“是老奴无用，拦不住大爷。”
“罢了，你起来吧。”老夫人摆了摆手，又问道，“除此之外，苏家还说其他的没有。”
“不曾，苏家一个主子都没露面。”
“那就好，不露面就说明还有转圜的余地。”
“去，把大爷叫来。”
王婆子道，“大爷就守在院里。”
沈淮就知老夫人一定会见他，直接就来了博寿堂。
不一会儿，沈淮掀开珠帘进屋。
沈老夫人没有发火，只是平静的询问，“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孙儿已按祖母的意思亲自上门。”
沈老夫人轻哼一声，“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让你带着姜书去赔礼道歉，你为何不去？”
沈淮抿唇，没有接话。
王婆子递上一杯茶盏，沈老夫人抿了几口，才说道，“这回是你行事儿太过，苏家心里憋着这口气呢，若是不让他们发泄出来，定然不算完，你若是想息事宁人，就只能按我说的做。”
“她不会去的。”沈淮无比肯定。
让如今这个脾气的姜书去苏家道歉，不掀了屋顶都是客气的了。
沈老夫人也想起了那日姜书说的话。
“你还将她软禁着？”
沈淮不语。
“淮儿，婚姻大事，怎可勉强？况且还是强行纳人为妾，此举同那些十恶不赦的污吏有什么区别？”
“如今苏家介意的也正是此，婚还没成，你就为了她扫苏姑娘脸面，人家若是不给你个教训，岂知你日后会不会更加变本加厉。”
沈淮侧身端起桌案上的茶盏轻抿，微垂着头一言不发，像是没听见，又像是再沉思一般。
“你听祖母一句，若是那姜书愿意，就让她去苏家赔罪，往后安安分分，予你做妾，若是不愿意，就将人放了，离府吧。”
——
“这是给姜姑娘准备的吃食吗？”
壁红从游廊另一端款步走来，拦住了一个丫鬟的去路。
“壁红姨娘。”丫鬟行了一礼才说道，“正是，奴婢奉大爷命令，给姜姑娘送午膳。”
“给我吧。”壁红笑盈盈的伸手要从那丫鬟手中提过食盒。
丫鬟下意识躲开，“不敢劳烦壁红姨娘，奴婢去就是。”
“还是我去吧，正巧我有一些事儿要拜托姜姑娘，她之前给大爷做了一个泥娃娃，大爷很是喜欢，前些日子却不小心碎了，我想做个一模一样的送给大爷，去寻她讨教一二。”
壁红不由分说，带了几分力道从丫鬟手中夺走了食盒。
“那…好吧。”丫鬟见壁红态度强硬，只能福身道了一句多谢。
“姨娘，大爷不是不让您去吗？”贴身丫鬟担忧的提醒。
“哪那么多话。”壁红面色一沉，同方才的柔声细语判若两人。
姜书早上没怎么吃东西，半中午时就有些饿了，一直挨着，这会儿眼瞅着太阳西移，却依旧不见沈淮前来送饭。
“他该不是吃饱了，把姑娘给忘了吧？”叶承小声嘟囔道。
姜婆子起身往外走去，“老奴去催催。”
人还不曾出屋子，就听院门口传来响动，壁红带着丫鬟，手中拎着食盒，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姑娘，是壁红姨娘。”姜婆子说道。
姜书闭了闭眼，轻揉了揉肚子。
今中午，怕是又要挨饿了，毕竟壁红带来的东西，她是不敢吃的。
“姜姑娘。”壁红跨过门槛就开始唤道。
和以前一样的称呼，却微昂着头，破有几分趾高气扬。
壁红唇角轻轻挑着，如今她才是沈淮正儿八经的姨娘，不必再像过去那几年一样在姜书面前唯唯诺诺，躲躲藏藏，连抬头都要看她脸色。
姜书抬头看了她一眼，遂又低头继续翻书，“以前不是来炫耀过一回了吗，怎么又来了？”
“姜姑娘说笑了。”壁红轻笑一声，将食盒递给叶承。
叶承没接，她的丫鬟接过来放在了桌案上，壁红冷扫了眼叶承，没有理会她，继续开口说道。
“往后，我们可就是姐妹了，一个屋檐下生活，大可不必如此夹枪带棒的。”
“……”
姜书手中古籍上的小楷都变成了一坨坨屎，确实给她恶心到了。
她木着脸，抬头看着壁红，“沈淮派你来恶心我的？”
“……”
“大爷去了苏家，他没告诉你吗？”壁红兀自在姜书身前坐下，笑容满面，“我今日来，是有件事儿想求…”
“不用求了，我不帮，你可以走了。”
“……”壁红拿东西的动作顿在了一半，脸色沉郁了一会儿，还是厚着脸皮没动。
“大爷前几日和苏姑娘吵架，将这个东西给摔碎了，我觉得有些可惜，是以想给大爷重新做一个新的，特来讨教苏姑娘。”
一团碎泥平摊在壁红手掌中，递在了姜书眼前。
细看，隐约能辨别出原本的大概形状，姜书只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送给沈淮的泥娃娃。
她衣柜中箱拢里也有一个，两个泥娃娃是一对的。
她看着那摊碎泥的同时，壁红也在看着她。
好半晌，姜书才移开视线，并非是难过，而是在想她该说什么话，才能气死这个烦人精。
“若是我记得不错，这个东西，先前应该是摆放在沈淮书房的书案上。”
“嗯。”壁红点头。
“放在眼皮子底下，日日看着……那你就不用想了。”姜书突然来了个大转弯，“苏黎可不比我大度多少，回头给你东西摔了是小，再给你打一顿发卖了，得不偿失。”
“毕竟好日子还没过多久呢，不能这么快就到头了啊。”
“……”
“……”
壁红脸憋的发紫，一时没有话能形容她此刻的愤怒和憋屈。
“还有事儿？”姜书歪了歪头，“没事儿就走吧，别回头再给你关里面了，我可是会打死人的。”
壁红的丫鬟扯了扯自己主子的衣袖，“姨娘，时辰不早了，大爷快该回来了，走吧。”
壁红绷着脸，勉强算是笑了笑，“那我就不打扰姜姑娘了，告辞。”
离开书香园，壁红的脸色才彻底沉了下去。
“姨娘本想着离间大爷和姜姑娘，让姜姑娘不能入大爷后院为妾，如今看着，怕是泡汤了。”
壁红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眼书香园的方向，冷哼，“那可不一定，那女人小肚鸡肠，嫉妒成性，估计也只是表面上看着不在意罢了。”
丫鬟蹙了蹙眉，有些看不透主子心思，“姨娘，如今苏姑娘才是正妻，您不应该对付她吗，为何要盯着和您同为姨娘的姜姑娘不放呢？”
“你懂什么。”
壁红眼神发冷，“正因为同为妾，她一旦正式入了府，哪还会有我的位置，不仅如此，大爷怕还会因为愧疚，对她百般疼宠，就是正妻，都将逊上一筹。”
壁红从不奢望主母之位，反正不论谁做都轮不到她，
同样的，姜书一旦做了妾，那将永无她出头之日。
或是空有姨娘名分，凄清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