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气氛陡然陷入了沉默,裴晏和慕子离齐齐看向陈序,尤其是慕子离,目光说不出的森然。
陈序摸了摸鼻子,“虽说弑兄夺嫂听起来有些不是东西,但你不是东西的事儿也没少做不是?”
慕子离放下杯盏,陈序就吓得立即止了声,“我开个玩笑,别当真。”
“况且除此之外,你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吗,你长兄才学相貌都是姣姣,想让郡主改变主意,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算裴晏,所能做的,也只有拖延时间不是吗。
显然比起陈序,裴晏更为靠谱一些,慕子离将目光投向了裴晏。
“你方才说的办法。”
裴晏手指扣在桌面上,轻轻的敲动,“郡主一心为女,没有下手之机,可在朝为官的李大人,却不一样。”
慕子离皱眉,“李大人我打听过,为官十分谨慎,又对郡主之言十分听从,想抓他的小辫子,怕是不怎么容易。”
裴晏摇头,“不是寻他错处,你是结姻缘,不是结仇,得罪了未来老丈人,这桩婚事只会愈发艰难。”
陈序歪头看着二人,“不吓唬他,那怎么推辞婚事儿?”
裴晏轻笑,薄唇轻轻抿起,“你又错了,不抓他错处,并不代表不吓唬他。”
——
姜书被那个小丫鬟带去了李云秋的闺阁。
她到时,已经有不少姑娘已经聚在那三三两两的开始说话了,瞧见姜书进来,齐齐打眼看来,又在发现是姜书之后,齐齐移开。
仿佛是多看一眼都怕染上了什么晦气。
小丫鬟有些尴尬,“姜姑娘,我们县主在里面,奴婢带您过去吧。”
姜书微微颔首,将院子中那些人的指指点点扔去了脑后。
可一个娇俏的身影却突然拦住了她的去路,十分不善的盯着她。
“林姑娘,”小丫鬟连忙开口,“姜姑娘是县主特意请来的客人。”
“我知晓,放心吧,我只是和她说几句话,不会将她怎么着的。”
小丫鬟犹疑的目光又看向了姜书。
姜书冲她微微点头,小丫鬟朝自觉退去了一旁。
拦住她路的,正是林梦梦,“林姑娘有事儿?”
“奚落你啊,不明显吗?还是你已经被你那好继兄教化成蠢猪了?”
“……”
林梦梦说话,永远都那么直白犀利,噎的人心梗。
“那你和蠢猪说话,说明你也没聪明到哪去,都是一丘之貉。”
“呵呵。”林梦梦倚着门,双手抱臂,冷笑,“姜书,你那张嘴也就敢和我支棱支棱。”
“那些人议论你呢,你是耳聋还是眼瞎了,听不见吗?”
林梦梦手一指院子里那些闺秀。
她声音不小,尤其是那赤裸裸伸出去指向众人的手指。
“……”
众姑娘们讪讪对视了几眼,都有些尴尬。
大家闺秀都是极其注重修养的,就算欺负挤兑人,也不会挑刺头,因为在别人家做客争执起来丢脸。
显然,姜书就是那个软蛋,只是流年不利,林梦梦个刺头搅和了进来。
“你爹好歹是个将军,怎么就生了你这么没用的东西。”
林梦梦一脸的挑剔。
姜书面色淡淡,“那你爹应该和我爹一样痛心疾首,生了林姑娘这么个火药筒子,除了噼里啪啦,还是噼里啪啦。”
“……”
林梦梦指着姜书的手指都有些发抖了,“姜书,你…你就敢在我面前嘚瑟。”
“不过说起来,你知晓苏黎那茶今日为何不来吗?”她仰着头,一副等着看姜书表情破功的模样。
姜书不语,林梦梦脸上立即换上了得意,“她呀,去醉春楼参加诗会了,就是沈淮那群乌合之众。”
“哎,姜书,你怎么不去啊,是不想去吗?”
林梦梦眼中闪着恶劣的光,仿佛非要把姜书气死不可。
“我对那群乌合之众没兴趣,反倒是林姑娘,你了解那么清楚,是对群乌合之众中的人,有别样心思吗?”
“你胡说什么?”林梦梦突然蹦了起来,表情的恶心模样,像是沾上了屎一般。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眼瞎心盲,上赶着倒贴。”
她抖了抖身子,一副恶心坏了的模样。
“自从你去了沈家,就一天比一天讨厌,都快被人家训成狗了。”
姜书看着林梦梦,竟是突然扯唇笑了起来。
很奇怪,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不管林梦梦说多么难听的话,她都不会觉得生气,反而有斗嘴之后的松快。
而旁人说同样的话,她却只觉得刺耳。
“你笑什么?该不是伤心傻了吧?”
“你傻我都不会傻。”
姜书掠过她径直进了李云秋的卧房。
林梦梦立即跟上,转身之际,还不忘恶狠狠的瞪了眼方才窃窃私语说姜书坏话的几个姑娘。
龇牙咧嘴的模样,特别凶。
屋中,铜镜前,一身粉红色衣裙,盛装打扮的李云秋端坐在那,额间鲜艳的花钿都没能将她落寞孤寂的面容映衬出几分明媚。
“你来啦?”她侧头,冲姜书极为勉强的勾了勾唇。
姜书看着她的笑,只觉得极为心酸,“县主。”
“叫我云秋吧。”李云秋拿起最后一根发簪推入发髻中,又仔细照了照,才转过身子,正对着姜书。
“贸贸然请你前来,也不知晓有没有打扰到你,只我心里不爽快,思来想去,应是只有你,能懂我心境,听我倾诉一二。”
姜书摇了摇头,“能陪着县主,我很乐意。”
“那就好。”
一旁的林梦梦听的云里雾里,撇着嘴开口,“还好你将人请来了,不然,她指不定又跑去醉春楼犯贱去了。”
“……”
李云秋无奈的瞪了她一眼,对姜书说,“你别理她,她心思不坏,就坏在一张嘴上,所以我请你来都不乐意跟她说。”
林梦梦的爹,和李云秋的爹有几分交情,且林梦梦性情直率,郡主十分喜欢,一来二去,两个姑娘关系也十分要好。
林梦梦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你不用替我解释,我和她都冲十几年了,谁不知晓谁什么尿性。”
“……”
“林梦梦。”姜书摆出严厉的姿态,“你好歹是大家闺秀,听听说的那是什么话,还要不要…名声了?”
最后三个字,在林梦梦赤裸裸讥嘲的目光中,姜书说的很小声,很艰难。
林梦梦,“我以为你脸皮和城墙一样厚呢,原来也知晓臊得慌啊?”
“你们都好了,”李云秋瞪了林梦梦一眼,“今日都是来陪我的,怎么你们反倒闹上了。”
她笑着,眼圈却微微发了红。
姜书沉默了下去,林梦梦偏开头,侧脸也有几分冷硬。
“今日是我文定之喜,特意让人备了果酒,就宴席结束,你们单独留下,陪我好好喝上几杯。”
“好。”姜书点头应下,林梦梦也微微颔首。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
林梦梦在二人身侧坐下,轻声开口,“此事儿就没有一点转圜余地了吗?”
她理解不了李云秋对慕子离的一往情深,就像难以理解姜书对沈淮一样。
可作为朋友,看到李云秋难受,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我娘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吗?”李云秋语气十分平静,眼睫上却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
来往几年,林梦梦对郡主确实是有几分了解,她主动坐过去,将肩膀递给李云秋靠着。
李云秋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的越流越凶,最后竟是泣不成声。
屋中侍奉的下人吓了一跳,连忙退了出去且合上房门。
“我后悔了,后悔那日的冲动,说出要和他决裂的话。”李云秋靠着林梦梦,手紧紧抓着姜书,“我好难过。”
李云秋压抑着的哭声,让二人听的同样红了眼。
她后悔,从醉春楼离开后就后悔了,她想和他继续纠缠,哪怕明知没有结果,可至少不会尝如此锥心之痛。
可感情与理智却一直在相互驳斥。
理智告诉她,她是姑娘家,有矜持,有骄傲,她愿意抛下一切和他私奔,他都不肯带她走,自己继续就纠缠下去,只是在作践自己。
凭什么自己痛的死去活来,思他入骨,他却能如此决绝的推开她,且拒绝的那么干脆。
事后又像个没事儿人一般,和陈序共谋他们所谓的大事儿,
她不甘心,凭什么在这段感情中,处于劣势的是自己,凭什么他连自己要嫁人,都如此坦然。
她很矛盾,她心疼他处境艰难,可也希望,他像自己一样,痛不欲生,如此,才说明他心中是有她的,且占据很重的份量。
“县主。”房门被敲响,不一会儿,丫鬟轻声轻脚走了进来,“慕家的人到了,奴婢侍奉您补妆吧。”
哭了一场,李云秋眼皮红肿,脸上的脂粉也被冲刷出了一道道泪痕。
她呆愣了一会儿,才慢慢从林梦梦肩膀上退开,直起身子。
姜书突然觉得,这会儿了无生气的李云秋,还不如方才痛哭时的她鲜活。
呆呆的,木木的,没什么表情,那双红红的眸子中,是暗淡的绝望。
丫鬟很快给李云秋补好了妆容,犹疑半晌,还是轻声禀报,“前院递来消息,好像…慕公子也来了。”
李云秋睫毛颤了颤,手无意识的攥紧,没有言语。
慕子离如今是慕家庶子,来参加兄长的文定之喜,也说的过去。
郡主派了人来催,李云秋这才磨磨蹭蹭的去了前院。
此时,前院已经挤满了人,慕家的聘礼摆了足足有一院子,慕家嫡长子慕子榕穿着一身暗红色锦袍,清隽的面容上都是和煦,正在和李大人与郡主说话。
郡主看着慕子榕,眼中都是满意。
围绕着李云秋,是闺秀们的贺喜和夸赞声。
慕大人是内阁学士,天子近臣,慕家在权贵中,不说独占鳌头,但也是贵戚中的姣姣。
且慕子榕容貌才学皆十分出众,又是家中嫡长子,可谓是天之骄子,前途无量。
让众闺秀们羡慕的红了眼。
李云秋没有看慕子榕,目光在人群中来回搜寻,最后定格在不远处的一人身上。
记忆中,他一直都是暗色袍子,还是第一次穿如此亮眼的颜色,只是那双眸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和过去他们所认识时一样,
一样的冰冷,不近人情。
这么多年,她都没能真正暖化他的心。
慕子离察觉到什么,将视线从慕子榕身上收回,望向了李云秋。
鲜艳的花钿是她喜欢的款式,衣裙和发簪都很适合她,漂亮的人移不开眼。
他竟是浅浅勾了勾唇。
李云秋立即移开了视线,眼泪却已经再次模糊了视线。
陈序垂眸,看了眼慕子离紧攥在一起,骨节青白的手,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脊背。
慕子离像是整个人都僵硬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这一刻,他第一次无比痛恨自己私生子的身份,无比的羡慕慕子榕。
如此轻易的,就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人生。
他站在阳光下,一众夸赞贺喜声中,温文尔雅的笑着,定下了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郡主说的对,比起他的长兄,他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身份的差距,让他只能仰望,却永远触摸不到那片光明。
慕子离垂下眼睫,没有继续看下去。
他娘身上唯一让他瞧得上的,就是那股不服输,不信命的执拗。
一介布衣,非要攀附权贵改命,虽然很不光彩,可不可否认,她确实成功了,生了自己,当了几日的富贵姨娘。
慕子离也不信命。
生的好,是命,想活得好,是可以改的命。
“县主。”慕子榕温润的声音将李云秋神智拉了回来。
“慕公子。”
她语气很淡,仿佛不是面对即将定亲的未婚夫,而只是一个陌生人。
慕子榕丝毫不在意,将一个锦盒递过去,“这是我挑选的发簪,不知合不合你心意。”
文定之礼上,都有的一项礼数。
李云秋木然的伸手接过,福了福身,就交给了身后的丫鬟。
定亲礼还在继续,姜书看着面对面站着的二人,男子温文尔雅,女子艳丽端庄,本该十分相配,可她却只觉得十分违和。
或许是因为在她记忆中,李云秋的良配万一有了轮廓,任身侧人换成如何优秀的模样,都不是正确答案,格格不入。
就像她一样,她觉得,自己的良配,就该是沈淮,除此之外,不曾想过自己的人生会有任何旁的可能。
所以,一叶障目了十数年。
就像是,走上了一条布满荆棘的路,从不曾想过放弃,只一味闷着头往前走,眼中只有尽头的寥寥光芒,看不见一路走来的一身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