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止说:「我死也不做男妾。」
我几经生死,早已明白情感可贵,哪里舍得让他做男妾。
我望着他,眼波流转,「顾止,夫如何?」
1
我初遇顾止那年大业民不聊生,战火四起。
大业帝命我下西南,平叛军。
方进入渠成,没出几步,我仰马而停。
我便是此时发现的顾止。
满城断壁,他躺在数具焦尸当中,手腕流出的鲜血已经浸染了半边衣袍。
战火滔天中血液并不少见,但是他那抹红带着温热,格外明显。
「救人。」
立刻有随行的军医上前替他检查伤口,简单包扎之后抬走集中救治。
这样的伤员,满城都是。
参将自觉带着一小队士兵搜寻伤员,几名军医则是迅速被护送去救治伤员。
渠成的县丞府已是空壳,他们所有人,奋战整夜,殉城。
挽救大业的败势刻不容缓,我们入驻县丞府,刚走到门口时,有百姓装着一竹篮麦麸饼子过来。
她面色激动却又小心。「军爷,这个给你们吃。」
见我摇头,副将婉拒了她,「老乡这个你们自己吃吧,战乱中粮食不好找,多给家里的孩子吃两口。」
几番推辞,她最终还是收了回去,离去时还自言自语,「怎的是个女将军,也不知道打不打得了胜仗。哎!」
这种话我听得多了,每次还是会有一丝介怀。
我是女儿身,这是不争的事实。
自古是男子建功立业,女子送衣纳鞋。
有人走了相反的路子,自然免不了受些非议。
我收拾好心情,「与我进去商量对策。」
饿着肚子商讨半日,天已经黑尽,我担心他们空腹难忍,于是放人,让他们去吃些东西。
我翻揉着眉心,很累,但是又很有精神。
这种奇怪的感觉从我受皇命之时起,便一直存在。
阿父在时,常家军屡战屡胜。
我第一次领兵出征,千万莫要败了阿父和常家军打下的名声才好。
「将军?」
军医出现在门口唤我。
「何事?」
「在城门口救下的那个少年醒了,吵闹着要寻死,无论医师们怎么开解都没有用。还……」「还什么?」
「还对您破口大骂……」
我眉间更沉,看来是个刺头,「走吧,带我去看看。」
还未走近,便听到他的哭骂声,「你们早干嘛去了?人都死光了!现在来有什么用?」
他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都死了!都死了啊!让我去找他们,求你们了!」
他倔强得像头野狼崽子,看起来瘦瘦小小,三个大汉竟然按不住他。
眼见他们就快让他挣脱开来,我抽出副将的大刀猛地一掷。
下一刻他的哭声便止住了,看着插在他面前嗡嗡作响的刀柄发愣。
「放开!让他去!」
我并不是个耐烦的人,相反甚是暴躁。
最是见不得人哭,不管男人女人。
只有在阿父只得一具无头尸下葬之时,我默然垂泪,心中却已在盘算如何能撑住常家不倒。
所以,声嘶力竭地大哭,最是无用!
我踏进去,将刀拔出来伸到他面前,「死吧,你若是不想看看山河安定的样子,那就自戕。」
他看清我,身子陡然软下去,脸上露出死灰般的神色。
「安定?街头小儿都场大业要灭,如何能安定?凭你?」
2.
旁的人质疑我,只是背地里说说。
或许是他死意坚决,对我的嫌弃明晃晃地摆在脸上。
对大业的失望,也毫不掩饰。
可是偌大的国,凭何你们说要灭,那就灭?
我直视他的表情,语气坚定,「对!凭我。」
「你要是想看看安定后的大业,就活下去。若不想,刀就在这里。」
他有些怔住,噤声良久,才默默地抽回被架住的双臂,转身将手伸到医师面前,「劳烦,给我换药。」
见他歇了寻死的心思,我便不再分心给他。
埋头不分昼夜地研究渠城,也研究叛军刘昌的用兵之法。
刘昌是开国的功臣,随开国皇帝揭竿起义。
事成之后被赐地西南,封西南王。
估计是这个封号太没诚意,现皇帝软弱无能,外加内忧外患之下,刘昌第一个举大旗,反了!
自称,昌皇。
刘昌派军连占三城,打至渠城之时,县丞以命相搏,才拖到援军抵达。
此刻的渠城,不复粮都的富庶。
野火烈烈,热血涛涛。
断壁残垣难诉苍凉,尸骨遍野难言昌军狼子野心。
他们不但要粮,还要打响昌军的名头。
而威名远播的最好的方式,就是用无数人命来堆积。
夺回丢失的城池刻不容缓,临行时业帝下死命,此战许胜不许败。
胜,皆大欢喜。
败,我提头复命。
阿父一生无子,只有我一个女儿。
对于我自己而言,这也是没有退路的一战。
只是渠城粮草不多,只还够撑上个半月。
这一点,昌军也清楚。
他们于渠城大退,便是引狼入室。
而这室,我还不得不入。
我不入,野火焚尽的不只是渠城,还有天下百姓的心。
我入,困兽犹斗,他就是耗,也能耗死我。
但是渠城数十万百姓,我不得不管。
便知这是一出空城计,我也得先跳进去。
这夜我刚与军师副将商讨完,顾止便前来寻我。
出门时看他拢着衣袖,穿着素白的袍子,无半点点缀之物。
平息情绪的他看起来清冷不少,「你说你要平大业,可算数?」
「自然算数。」
「若你平不了呢?」
「我说能,那就是能,没有若是,你就信着就行。」
他默了默,「可是你是女子。」
我笑了,「你年纪轻轻,倒不如我阿父那个老顽固想得通透,你可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我阿父是个粗人,只会这一句诗,便是故意学来说给我听的。
都说乱世出枭雄,谁说这个枭雄,不能是女子了?
我一向不服这个理儿,梗着脖子要替我阿父争口气。
不止在大业帝眼里我不能输,在我自己眼里,我亦不能输。
顾止邀我去他屋,毫无扮相,素口唱了一曲《得胜令》。
「那我等你归来。」
我笑话他,「我又不是出征,战场就城外。不出五日,昌军应当会大举攻城,你可怕?」
他看着我,眼里没有丝毫惧意,「怕甚,横竖一死。」
我夸他有胆魄。
他说:「若无将军,我早已去了。」
许是心一死,万事不惧。
当夜从顾止屋里出来之后,我与几位副将,各领小队人马,兵分多路,夜袭昌军大营。
并不过多恋战,稍战即退。
数日后,昌军果然如我猜想,于深夜突袭,自以为悄无声息地朝渠城方向摸了过来。
我飞身上马,冲顾止扬声道:「许你上城楼,观我退敌!」
一时间战鼓擂擂,城门大开。
万马奔腾之中,我一杆红缨长枪首当其冲!
我率军迎敌,此去月余,将大业丢失的三座城池尽数收回。
此前我虽有将军之名,四处游走,尽是干的剿匪灭寇的事儿。
只因稚女领兵,滑天下之大稽。
就连被称百胜之兵的常家军,也跟着我大材小用。
命我对军刘昌,也全是因为大业帝怕了,满朝文武竟找不出一个能挂帅出征之人,不得已命我南下。
谁料,我一战成名,玉将军名号一时风头无两。
我回渠城之日,老远便看见顾止立于城楼之上。
素白袍子褪去,换了青衣。
他瞧见我,立马转头下了城楼。
我以为他是来迎我,可直到下马,也没看见他的身影。
当我去寻他时,他正坐于桌前,一看便知道在发呆。
他被脚步惊醒,看我好久,问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若你是昌军的将领,砍我的脑袋,是否也会像斩杀反贼那般轻松?」
3
我气急,不怒反笑。
这一身结痂的污血来不及细细清洗,便急匆匆地来寻他。
万没想到,他竟然问出这样的话来。
我在他对面坐下,他立刻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呵,你不是不怕死吗?」
他目光灼灼,「死在昌军的手里,我不怕。」
说白了,怕我咯。
可是我不让人怕我,沙场上下一个多出来的游魂,就指不定是谁的了。
我难得有耐心,「你睁大眼睛瞧瞧,我这一身的鲜血,都是谁的。」
「你可知,我祖父为大业打江山尸骨无存。我阿父为大业守江山,只抬回来一具无头尸,头颅在北牙城楼上挂了整整十日。你说,我当如何?」
我说,「顾止,你在侮辱我。」
在我起身之际,他拦住我,「可城中人都传,你与刘昌早已狼狈为奸,这是在演戏给皇帝看。」
那般蠢笨的皇帝,四十岁登基,单纯的跟个孩童一般。
被大臣玩得团团转,只知道吃肉喝酒找姑娘。
不懂将难,不知民苦。
我演戏与他看?
他可看得懂?
军中多是我常家军老人,查起来也快。
很快,便有一人被绑至我案前。
「李参将?」
询问之下,一切了然。
李参将不满我一女子高居在他之上,捏造谣言,传我同刘昌勾结。
说我表面上大退昌军,实则是为了更好地与其里应外合。
目的是确保昌军能长驱直入,北上直捣黄龙。
他诋毁我,我忍。
可是他万不该,诋毁我常家,诋毁我常家男儿用性命换回来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