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参将,你可是跟过我阿父的老人,也是跟着常家军枪林箭雨中拼过来的。你此举,到底是在诋毁我,还是诋毁跟你同生共死过的常家军?」
我抽出副将的佩刀掷于他面前,失望道:「你可以不信我,你不该不信他们。我动手,或者你自己引颈,二选一。」
李参将试图站起,被副将一脚又踏了下去。
他怒声道:「我不服!」
「你不服什么?」
李参将看着我,眼里满是不屑,「你一个女娃娃,看得懂兵书吗?会制定战术吗?常将军把常家军托付给你带,早晚玩儿完!
你要是敢将常家军毁了,别说我,常家军每个人都饶不了你!」
呸!真是榆木!
「不交给我?难道交给你?」
我阔步离去,剩下的,便叫副将给他解释。
不一会儿,就传来李参将拔剑自刎,却被副将拦下的消息。
罚自当要罚,李参将从小小步兵做起,毫无怨言。
当夜我步入顾止房中,郁闷难挡。
他正褪衣欲睡,见我又披衣站起。
男子就是不一样,本来同我一般高的,一月不见,已经比我高上半分。
我问他,「你可信我?」
我想起他先前唱的《得胜令》,感叹人竟如此善变。
他没有回答,我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不信也无碍。」
没几日,朝廷快马加鞭的诏书抵达渠城。
上书,大业帝已派人前来接手渠城以及收回的三座城池,让我即刻回京。
我无他法,简单交接之后,率军回京。
我一马当先,刚出城门,就看见站在一旁的顾止。
他背着包袱,身姿挺拔。
我瞧他像一棵松,看着要歪要歪,结果还是直挺挺的。
他于我马前仰颈看我,「将军,你可愿带我走?」
「那你可愿信我了?」
「信。」
短短一个字,我俩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尸山血海的战场开了花儿,差点给我眼睛晃花。
我朝他伸出手,「那你上来。」
这是我俩第一次握手,各自都紧了几分。
4
顾止坐在我身后,我怕他无聊,给他讲一些战场上的趣事。
他有些兴致缺缺,反而问我,「将军,你祖父和阿父,是什么样的人?」
我并不吝啬,这些都是随便稍加打听,就能知道的事情。
「我祖父大字不识,率军打仗之时,甚至连个兵字都不认识。他就是个只会抡大锤的莽夫,可是不得不承认,这个莽夫,有两把刷子。」
「至于我阿父,会几个字,还是替我起名时现学的。他比我祖父好点,不过也是个粗人。会的诗也就一句,就是上次我说给你听的那句。」
顾止低低笑起来,好听得紧。
「可是你怎么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其实也一样,没什么耐心,都有点暴躁。
我唯独在他面前,能慢下来几分,很是莫名其妙。
我打着马虎眼,「嗯。」
他也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我说:「那你也说说你?」
他便说他如何流落渠城,如何在乞丐窝里面长大。
后面养他的乞丐死后,便被好心的戏班子班主收养。
从此便唱说摔打的学起来,也算有了门糊口的本领。
他说:「将军,我就是个普通人。可是安定也好,破碎也罢,我想跟你去看看这山河。」
我一时有些哑然,多少年了,从没人说过随我这话。
「……好。」
一路说着,直到他下巴磕在我的肩上。
我才发觉,他竟然睡着了。
这一路,坐马车都能将人颠簸得股疼难耐,可怜他随我骑马,竟还能睡过去。
抵达京城之时,我急着进宫,便差人先带他去我府上。
他犹豫着,半天开口,「将军,我是个男人。」
刚说完,我的脸竟然火辣辣地烧起来。
我当然知道他是个男人,我让他进府又不是要包养他。
顾止眸子里虽然也露出不自在,可他到底是个男人,比我好些,还能同我讲话。
「将军,等山河平定,我能不能看看你披发的样子。」
哼!
得寸进尺!
我打马离去,不再看他。
大业帝诏我进御书房,刚踏进门口,就看见左丞魏亚师垂首立在一旁。
只怕这述职,又不清静了。
一个文臣,仗着对军事上的那几下纸上谈兵,没少对武将指手画脚。
他想要兵权,又瞧不起兵。
等我述职完毕,大业帝点点头,魏亚师就开始了。
「钦差往渠城宣读圣旨之时,可听闻了当地有不少风言风语,玉将军,你怎么看?」
怎么看?眼睛看!
我心中再不满魏亚师,碍于皇帝面子,只能耐着性子回答。
包括如何夜袭昌军,又是如何派人分几路搬救兵。
魏亚师抓住由头,怒斥,「胡言乱语!相邻城池并未收到你的求助!」
我懒得看他一眼,对着高位一拜,「禀皇上,当时渠城战况紧急,粮草只够半月。相邻城池兵力根本不足以调配援兵,臣只能演。」
「表面上是夜袭制造机会,送出几支小队出去搬援兵。实则是给昌军施压,引诱对方开战。那个时候的渠城不怕对方打,就怕对方耗啊。我赌的,就是刘昌的不敢赌。」
魏亚师连纸上谈兵也谈不明白,一计不成,又揪着顾止不松口。
我直接扔出「面首」两字,让他目瞪口呆。
他你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扔给他一个眼神,「怎么?旁的女子及笄便嫁人,我如今十六了,还不能替自己寻个男子?」
大业帝大喜,「既然玉将军喜欢此人,那朕便给你们赐婚可好啊?」
吓得我立马匍匐在地,「皇上三思,臣志在护国安邦,祸乱不止,不考虑儿女情长。」
大业帝抓了抓他浅得可怜的胡须,「嗐,真是可惜了。」
5
我前脚出皇宫,后脚玉将军从渠城带回一个男妾的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了出去。
我莫名有些发怵,不敢告知于顾止。
一日他出门回来,面色发青,我便知晓,坏了。
薄纸岂能掩住烈火,他还是知道了。
原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谁料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将军对我,真如外界所说吗?」
我有些讪讪,正要解释,他又说:「可是我对将军,并没有半点男女之情。」
「将军莫要想着将我关起来,养成那笼子中的金丝雀。我就是触柱而亡,也绝对不可能做那种承欢身下的浪荡子。」
他如此坦荡,我要是故意去解释那是同魏亚师的赌气之言,反而显得做作。
要解释的话,全部吞了回去。
「是吗?那就好,那你为何要让我带你上京城?」
「你说过,要让我看着你平大业。」
我烦躁不已,「你不看,我也会做到。外面的谣言你莫信,你我之身份,本也不相配。」
他未做错什么,我也未做错什么。
可是气氛全不复之前的和谐,下意识都在互相避着。
就是一不小心碰到,我的视线躲得比他还快。
奇了怪了,这是我的府邸!
怎的,我比他还心虚?
简直不可理喻!
我烦闷万分,所有怒气尽数撒在了副将身上。
安王找我之时,他正屁滚尿流地从地上爬起来,「将军,您有什么火气也得轮着撒呀,何故逮着末将一个人狂虐。」
我瞅了安王一眼,不耐烦地挥手,「滚。」
副将迅速离开,屁股后头似带着烟儿,生怕我反悔。
安王啧啧几声,「玉儿妹妹越发不像女子了,帅得本王都想嫁了。」
我呛他,「我本就是女子,何须要像?卸甲弃枪之时,我定然也能做一个好女郎。」
说得信誓旦旦,其实我心里没底得很。
我真的能做一个好女郎吗?
我不知绣花针如何捏,不知黛眉朱唇怎么画,相夫教子在我这里更只是四个字而已,甚至走起路来都是潇洒万分。
只是以前,我从来想不到这些。
我坚信我的一生,都是在沙场上驰骋的。
因为我在,常家军便在。
我晃走脑中的杂念,「安王找我何事?」
他收起笑容,「本王得到消息,不日父皇应该就会传诏于你。率常家军三十万精锐,北上,退北牙。」
我捏枪的手攥得死死,「北牙?当真?」
「当真,这件事情肯定少不了魏亚师那个老匹夫撺掇。」
安王顿住,担心地看着我,「玉儿,我大业不复以前的大业,北牙可是更甚以前的北牙。此去凶险万分,稍不注意,便是马革裹尸英魂难归故里的下场,你要不想去……」
我说:「我去!」
安王劝说无效,北牙这一战,我打!
「你要北边去?」
是顾止。
他素是素吧,却带着奇香,令人神往。
我背过身不去看他,越不看,心跳反而越快。
「嗯。」
简短的,不露声色的。
他问,「你会打赢他们吧?」
自然会,势必。
可是我说的是,「若是我死在边陲之地呢?」
6
我胸中忐忑,甚至起过念头。
若他说殉我,便是不去又如何?
只是这个念头稍纵即逝,此战就是明知要战死,我也要带着常家军多拉北牙几个垫背的。
当然,顾止那张嘴呀,一点也不像看上去那么软。
硬邦邦的,说的话我一点也不爱听。
他说,「那将军便是骗子。」
啧,他之爱国,比我这个将军更甚。
大业有如此子民,当歌!
我离京那日,首次万人空巷。
我突然理解祖父和阿父,为何为了大业,心甘情愿抛头颅洒热血的那份不顾一切。
他们为的不是大业,是大业的子民。
我们的国哪怕不叫大业,叫大仓,他们也会为大仓而战!
可是阿父啊,儿如今有了牵挂。
我看到柱子后那一块雅青色的衣角,他就躲在那里,偏不到我跟前来。
呵,当真不怕我回不来。
我扬鞭,飞马出城。
都说,京城是一国最为繁华之地,令无数人趋之若鹜,心驰神往。
假,大假。
哪里有边塞的宽阔亮眼,哪里有博得一场胜仗让人痛快?
我去时北塞将破,几个主将尽数战死,头颅被北牙用旗杆挑起,立成一排。
我去第一日,搭弓射箭,一一射落,大业士气重振,濒死的猛虎睁开一只眼睛。
他们能战死,却不能被如此羞辱。
不论我大业北塞将士,还是北牙军营,皆传,大业的玉将军,是个神射手。
我刚接手北塞,忙得脚不沾地。
等稳住局势,稍得空闲之时,已是两月后。
同北牙这局,是持久战。
因我家中有人,我想着是不是应当写封信回去。
于深夜提笔,写了好几个开头都不甚满意,最后揉作一团,摔了笔杆子。
副将进来时吓了一跳,「将……将军,北牙龟孙已经轮骂了七日了,咱们还是置之不理吗?」
我果断起身,抓过红缨枪,「被人骂成这样还不迎战?你们是男人吗?」
说罢不顾副将欲哭无泪,拍马,「迎敌!」
「明明说不管,让他们骂的也是将军您啊。」
……是我,但我现在不想忍了。
北牙都是蛮人,体大如牛。
一对巴掌,比蒲扇还大。
我还未至跟前儿,他们便哈笑连天,「大业是没人了吗?怎的派了个弱鸡崽儿来,像个女人!」
带我打马站定,「嗨哟,还真是个女人哈哈哈哈,大业果然是穷途末路了。」
我怒火中烧,不知愤怒从何而起,一语不言便抖枪上前。
不到十个回合,就将对方挑于马下。
北牙军厮杀连天,我拎着那人首级调马回城。
与此同时滚石、油炮、弓箭手城头准备,两名副将领兵从南北侧门包抄而入。
我冲动是冲动,但不拿将士性命开玩笑,亦不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我要平大业,并非如我阿父那般用命平。
我驻守塞北三年,北牙叫阵数十次,皆败。
谣言总是夸张,皆传我为百胜将军。
不知顾止听言,会不会高兴,会不会盼我回去。
但我殊不知,我竟真的有一日,卡在边陲之地,回不去大业。
我在塞北进退两难,若早知如此,我该多写几封信回去。
叫他多看看我的字迹,并不是“莽夫”。
北牙士气大弱,我一鼓作气追赶其退去边境数十里。
扬马回城之时,正要凯歌高奏。
谁料魏亚师同反贼刘昌勾结,挟大业帝及东宫威胁,打着皇帝无作为的旗号,明目张胆地要颠覆大业。
我前方大胜,一转身,面对的却是我大业自己的军队!
7
悲也!
哀也!
我被卡在天堑之地,前有猛虎,后有雄狮。
顾止啊!我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有的话真的不能说,容易一语成谶。
都说功高盖主,这盖的什么主?
帝王不咎,臣心不蛊啊!
北牙可汗想要招降我,而魏亚师和刘昌想要去将留兵。
他们都暂不敢轻举妄动,都怕渔翁得利。
甚至于我弹尽粮绝之时,北牙还派人送来吃食,生怕我投降魏亚师,将常家的铁血之兵拱手送到他手上。
我没那份骨气不食嗟来之食,我此刻只想活下去,回大业。
僵持磨人,安王的信迟迟没有传来。
他早预感魏亚师反,只是迟早。
大业帝志不在社稷,玩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只留恋花丛中的快活。
于安王眼中,他这个父皇,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安王平日里虽然也伪装得纨绔不羁,但其实,他是个干事情的人。
他的伪装也很成功,魏亚师挟持帝后东宫等人,独独漏了他。
魏亚师是真该下地狱经受油烹之刑的,他夜袭抓走了我一名副将,将其捆于巢车之上,「常玉,常家军的兵符,你是给还是不给?」
我还未答,副将高喊,「将军,不许给!」
噗!
魏亚师手里握着一支箭矢,徒手扎进副将眼中!
凄厉的惨叫,将我灵魂都震碎三分。
他于城墙之上俯视我,「给不给?」
我只犹豫了一瞬,副将双眼皆瞎。
副将人头从城墙之上滚落,前些日我们还伫立于上高谈用兵之事。
外敌不可怕,内奸才是恶魔。
我双目通红,指甲嵌进肉里却不觉得痛,痛斥魏亚师奸臣。
他却笑道:「玉将军,你常家一门忠烈,我魏某人,钦而佩之。」
「可你看看如今的大业皇帝像个什么东西,你又看看你们常家!女子领兵打仗,简直是对我大业的侮辱!」
「女人守下来的山河,我魏某人不想要也不敢要!」
我一腔怒火,气得胸口生疼,「鼠目寸光之辈!合该将大业陷入如此境地!」
魏亚师理着宽袖,「玉将军牙尖嘴利,且看看一会儿还利不利得起来。来啊,带上来!」
城头上跌跌撞撞,带上一抹红。
不是红衣,是白衣被血染尽的红!
顾止披头散发,满脸污血,素雅清隽全然不复存在。
他此刻全然跌进泥土里,只生铮铮三分傲骨。
「魏亚师!」
我长枪颤动,恨不得痛饮魏亚师之鲜血。
他捏着顾止的脸,迫使他抬头看我,「呵,你看,这就是女人,难当大任。」
「我且再问你,这兵符,你交还是不交?」
「你这男妾,模样倒是长得好,扮上女相应该也不错。若是扔进……」
我怒不可遏,「魏亚师,尔敢?!」
魏亚师笑着看我,「我敢不敢,可都在你。」
他举着匕首在顾止脸上来回磨蹭,「盲眼小倌儿,似乎别有一番风味。玉将军,你说是也不是?」
顾止诚不欺我,他从来不惧死亡。
我从污血里看他双眼,亮如明灯。
只一眼,恍若一世。
他扬颈长啸,「将军,反!」
他被魏亚师一掌掴倒,举刀欲宰。
我将从小便跟着我的长枪折断,高喊:「我降!」
我看到顾止从跌坐城墙,软得一塌糊涂。
他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8
我交出兵符,亲手将常家军送入魏亚师手中。
而我,连同顾止一起,沦为了魏亚师的阶下囚。
我看着靠在墙根儿的顾止,拍了拍身侧,「你过来坐。」
没动。
「顾止,不至于如此生气吧。万一明天魏亚师就把我宰了,这可就是最后一日了,你确定不看我一眼?」
他背影一颤,终是转过头来,「你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我靠在他怀里,看他被尽数拔去指甲的双手,哭着笑他傻,「魏亚师叫你劝降我,你便答应又如何,那样就不遭这么多罪了。你入了我的军营,降与不降,他如何控制。」
顾止愣住,似乎没想到还有这种做法。
果真是个不会拐弯的傻子,他又骂我骗子。
「?」
「将军叫我看着你,走时却不带我,不是骗子是什么?」
「可是你一直躲我。」
那片雅青的衣角,我每每夜里想起来,痛难自抑。
我抬起头,又被他按回怀里,这会子倒是挺爷们儿。
「将军要纳我做男妾,我肯定死也不愿。但你要开口说带我,刀山火海我也去。」
我仰头,眉眼里全是笑意,「顾止,那夫如何?」
他同我对视,眸子里错愕慢慢变成浓烈的情意。
「哈哈哈,顾止……」
不等我笑完,眼前一黑,被他捂住眼睛。
「你现在倒是会说,以前嘴巴是被锁了?现在这个样子,下地狱做对鬼夫妻吧。」
「不会。」
我压下他的头,凑上去,「顾止,我还没活够呢。」
「顾止,你可体会过念之不忘,思之如狂?」
顾止喉结滚动,「嗯,无时无刻。」
这一吻煞是漫长,三年的等待和思恋尽数倾注在里面。
魏亚师收服了常家军的军队,却没有收服常家军的心。
他暂时不敢轻易杀我,自以为手里握着我的命,便能掣肘常家军。
呵,我笑他鼠目寸光还不愿承认。
若是这么简单,枉费我常家三代抛头颅洒热血,也枉我常家军铁血威名。
这些可都是用血肉英魂,一层一层筑起来的。
外面或许战火滔天,可是监狱里确实难得的安静。
我数次埋怨顾止不早早对我表明心意,害我身陷边陲,夜夜煎熬。
他压着眉,「我说过的,我说我想看你披发的样子。女子的披发,只有夫君能看。」
我咂吧咂吧嘴,「这么隐晦,谁能知道。你就不能直接一点?」
脸颊被裹进他掌心,「笨。」
「笨?说谁呢?「
我就要从他身上坐起来,可要好好跟他掰扯掰扯。
如此用兵如神的女将军,大业百年才出了一个。
说我笨,我可是不依的。
顾止抬眉,笑容浅浅,「嗯,不笨。我的将军是全天下,最最聪明的人。」
那是自然。
或许是童年不幸,他所有的情绪都很克制。
可是我知道,他已经是开心到心底里去了。
我俩在狱里待了十日,铁锁被打开。
安王手臂上搭着一袭华丽的锦袍,「玉儿,我来接你。」
我扶起顾止,没接他递过来的袍子,「多谢安……皇上。」
看到他,我便知道,成了。
君不君,臣不臣。
大业上下内外,一片狼藉,急需人来收拾这个烂局。
安王虽不是嫡系,但有大才,应当会是明君。
我握紧顾止的手,如此甚好。
佯降是我临时起意,但是在背后布这一盘大棋的人,一直是他。
刚回将军府收拾妥帖,从顾止屋里出来就撞见站在院子里的新皇。
跪拜一半,被他扶起。
他看着我,「玉儿,童言无忌,但并不是玩笑。我一直记得的,山河已定,你若愿……」
「我不愿。」
最是无情帝王家,莫说命运让我遇见了顾止。
就是没有顾止,我也不会扑进那红墙之中。
新皇有些神伤,「玉儿,从小到大,你就不曾对我产生过半分情愫?」
「情愫?」
我只觉得心间发冷,「皇上口中说的情愫,是谏我去塞北之言,还是怂魏亚师刘昌北上围我之举?」
9
新皇想要坐稳龙椅,就必须退走北牙的同时,还要一举歼灭刘昌和魏亚师。
退北牙,非我常家军不可。
而在魏亚师等人眼里最有诱惑力的,也无非就是我常家这块肥肉。
我就是一个稚女,谁都能算计上几分。
魏亚师觉得我难堪大任,不足为惧。
新皇认为我女人心肠,看在青梅竹马的份上,终会原谅他。
以我为饵,调虎离山。
再同常家军里应外合,群起灭之。
他成功了,达成所愿。
幼时的安王拿着书简,冲我学着大人模样,摇头晃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啧。
他笑得憨,要不怎么说年少无忌。
这意思还未悟透呢,就敢说于女郎听。
甚至于到现在他说这话,我都不清楚他到底是为了幼时的童言,还是为了我手上的兵权。
我轻笑不语,他眼里闪过一丝局促,随即恢复正常。
「魏亚师关押在内宫狱,要如何死法,你说了算。」
我再见魏亚师,调了个个儿,他仰视我,朝旁边地上啐了一口,「本丞是输给了安王,并非你这等女子手中,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娓娓道,「不,你是输给了常家三十万大军的忠勇。你输在,真以为这三十万铁骑会被一枚小小的兵符,或者是我左右。」
我腕中系有红绳,红绳之上穿着我那杆红缨枪的枪头。
枪头抵在他喉间,「我是女子又如何?汝之将死,何问雌雄?」
语毕,送入喉间,他来不及挣扎,就咽了气。
斩首刘昌之日,我陪着顾止在旁观望。
新皇聪明便聪明在这里,进退有度。
魏亚师三朝老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新皇杀他无名。
见纳我无望,临了临了还要我帮他一把。
只因魏亚师杀我副将,我杀他,有名。
而刘昌不一样,用他来杀鸡儆猴,再合适不过。
手起刀落,刘昌人头落地,我抬手要捂顾止眼睛,却被他一把抓住。
「将军,谢谢。」
十指交扣,我应当也该谢谢他的。
若不是顾止,我肯定不知做一个正常的女子是什么滋味。
他笑,温润如玉,「如此我也要再谢你咯,要不是将军,我也不知情是何滋味。」
新皇雷厉风行,稳朝堂,正纲纪,展现出非凡的帝才。
震得满朝文武,不得不服。
他卧薪尝胆多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只是他,就连顾止也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不,又赖在我屋里,拉都拉不走。
我气竭,「顾止,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啊?」
顾止往地上一摊,四仰八叉一副死样子,「哦,你扔吧。」
「还真以为我不敢?」
双手刚伸过去,就被他一把抓住往嘴边送,「将军,你可舍不得。」
他现在比我整整高出一个头,轻轻松松覆在我身上,「常玉,为夫想……」
「想什么想,你不想!」
我只当听不懂,他密密麻麻地吻上来,「要娃,将军不想吗?」
沦陷就在一瞬,半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咳,我应当就没想过要反抗。
新皇龙椅已经坐得十分稳当,接下来是封赏。
并且特点我名,说要大赏。
我吓得跪倒在地,「皇上三思,臣当日被虏不敢居功。臣斗胆,恳请皇上责罚。」
新皇面上饶有兴趣,眼里却晦涩莫明,「那玉将军就说说,如何罚?」
我逐字逐句,「罚臣留守塞北,永不回京。」
10
这日,生杀予夺的新皇,在龙椅上大笑不止。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所有人心尖发颤,不知他发的什么疯。
我亦不敢言语,生怕他宰了我。
他笑够,「我不做高祖刘邦,你却要做留侯张良。如此,如你意愿又有何不可?」
九五至尊,金口玉言。
次日诏书便下来,我带着顾止同乘,他覆于我身后,长臂一伸接过我手里的缰绳。
「为夫来。」
我笑着用手肘捅他的腰,「你喊得倒是顺口,你还未下聘呢。」
顾止低头衔住我的耳垂,「是夫人下聘才对。」
我有些闷闷不乐。
到塞北之后,我第一时间去猎来一对鸿雁,扔到顾止面前,「捡起来,送给我。」
他正在看书,愣住片刻,低声笑我可爱。
我气得想哭,他却从怀中掏出三书:聘书、礼书、迎书。
礼书上只有一名,顾止。
他指腹摩擦着我的眉眼,「我身无长物,便将自己给你。」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龙凤火烛燃了一夜,顾止就折腾了我一夜。
他不知餍足,像个刚从沙漠中跑出来的人,渴得要命。
我下床时被他抱住腰身,「夫人可要绾发?为夫擅长,若是束发,我也会哟。」
在顾止眼里,女子不止有相夫教子、锦绣罗裙的一面。
男子也不止威武雄壮,舞刀弄枪一种。
他说:「夫人能执长枪,我就能握梳柄。夫人会排兵布阵,我就会洗手做羹汤。总之,你安心护你的大业,我护着你。」
大婚时,我的妆,也是他替我描的。
我看着铜镜中的他,那张俊雅的脸,比我还要好看几分。
「顾止,那次我要是真死了你怎么办?」
顾止替我描眉的手一顿,「殉你。」
我们抱头痛哭,后知后觉地庆幸着劫后余生。
大婚时,皇上只派人送来贺礼。
来年我诞下龙凤胎,皇上却兴师动众,从京城来到这塞北荒芜之地。
顾止跪得不情不愿。
他说我离京那日,皇上在城楼看我。
同他自己被魏亚师挟持时,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
我打趣,「什么眼神?」
他说:「不告诉你。」
皇上抱着我一双儿女,问道:「可取了名字?」
「取了,儿子常凌云,女儿顾易欢。」
顾止不忌君王威严,初生牛犊不怕虎,「陛下可要抓紧些,迟了订不了娃娃亲。」
皇上挑眉,「好。」
我看见顾止冲我挤眉弄眼,一片炫耀之色。
晚上我指着地上的搓衣板,「跪不跪,我数三声,一……」
刚说出个“一”,他就扑通跪下了。
声音听得我都心疼,这人也太实诚了些。
我忍住心疼板着脸,教训他,「你知不知道,那是皇帝!你要与他结亲,叫朝中大臣怎么想?安生日子还想不想过了?」
顾止可怜巴巴地抱着我的腿,「夫人,为夫错了。」
说着挤出两滴泪来,「他觊觎你,我没大本事,就给弄成亲家。总不能,他还想勾搭自己亲家母吧。」
我甚是无语,他梨花带雨。
「行了,起来吧。」
起来就起来,还扑着把我往床上带。
他哪里知道,他那首《得胜令》,我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我眼皮子颇浅,堪堪只容得下一个他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