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名字
放姜2021-06-03 12:062,200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常嬴坐在马车里挑开帘子向外望,漫无目的的略过那一排排的宫墙,朱红被夜色重新粉刷,像是腐败干涸的血迹。

  外头驾车的自然是倌龄,他披了件玄色的斗篷将身上白虎的纹样遮起来。马车行驶在宫道里的声音很轻,连一只鸟雀都不曾被惊起。

  陈静柔睡得很沉,年轻人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自然贪睡惯了,何况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她挨着秦北坐,后者靠着马车闭目养神。

  他是出发的时候才瞧见倌龄的,他眼中那个唱曲儿的腰上正带着他便宜父皇御赐的金牌,眉眼带笑的自请驾车。

  瞧见那副妖里妖气的样子秦北心里就不痛快,不知道一路上带着顶什么用处。也气常嬴竟不驳回,直接带他来了。

  也不知道有意无意,陈静柔没坐稳,因着马车颠簸,靠在了秦北肩上。

  雍王殿下不悦的拧了眉头,一个起身就要将她推开来。

  好么,半点不怜香惜玉。常嬴按下他要推人的手,对着他摇了摇头。

  雪绒见状便坐过去将陈静柔小心的从秦北身上挪开,揽着她枕在自己的腿上,从身后掏出把红梅傲雪的绢扇递给常嬴。

  她用扇子挑开车帘,悄声道:“我去外边透透风,方朔你要是困了就躺在我这边睡一觉。”

  见她要走秦北绷不住了,伸手要拽她的衣裳,可常嬴走的快,半缕轻丝都没摸到。雪绒见他怔怔的看着夫人离开,满脸的伤心失落,一时间竟不舍得出言讽刺他。

  她不由得想起当年刚来千秋殿的光景,秦北那时候还小,一时半会儿见不到夫人就坐不住,虽然不哭不闹,但那副样子叫人看着心疼。

  这些年过去他也长成男子汉了,唯独这点习惯总是改不了,粘夫人粘的紧。

  “五殿下放心,夫人就在外边,哪儿也不会去。”

  秦北低低的“嗯”了一声,合着眼皮躺在常嬴的位置上,听着外头的动静。

  “你这驾车的本事倒是娴熟,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玉面郎君不会这些伺候人的活呢。”

  “夫人说笑了,倌龄本来学的就是伺候人的本事,驾车,唱曲儿,甚至是床底之间辗转承欢,与奴家来说都没什么分别。”

  手中缰绳微松,那马得了喘息的机会,疾跑了几步。

  “好个没什么分别。”常嬴笑道:“不知你从前是哪个场子的?我也是个转遍了锦城欢场的,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她执扇掩面,一双眼眸在黑暗中散出猩红的光来。

  锦城是泺梁的都城,倌龄听口音是锦城人,从其他地方选出来的几率要小得多了。

  “奴家不曾接客,一直是暗地里养着的,专为了献给当今圣上,夫人没见过奴家才是自然。”

  朝臣们私底下豢养歌姬男宠也是常事,且这些歌姬男宠大多被送与同好们,作为维持交情,攀附权贵的重要手段。

  常嬴想了想,又问道:“那我再问你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不仅是倌龄,连马车里悄声听着的秦北听了这句话也有些发愣。

  “怎么?你忘了?世人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损坏妄改,我在意的倒不是这些。一个人来到这世上最有意义的便是他第一个名字,也是这个人最最不能忘记的事情,哪怕肉体化成灰,魂魄飘上奈何桥之时,若有人唤他这辈子得到的第一个名字,他也会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人生苍薄如纸,第一个名字便是落下的头一笔墨,是镌刻在心底的本能。

  此时马车出了宣武门,泺梁的皇宫伫立在他们身后,如同一只沉睡的巨兽。

  好久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了,那个名字就像是一张破席子,裹着他过往的二十年一同葬在了城外的乱葬岗。倌龄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半开玩笑道:“夫人是神仙,若有一日在奈何桥上看见我,只管唤一声韩升宴,我自会转过身来。”

  是韩升宴,不是什么倌龄。

  常嬴定了神色去瞧他,虽然一张脸隐在斗篷里看不真切,可她偏生觉出一股沧桑,宛若他诞生在一场泼天的富贵里,又眼睁睁地看它在灭顶的火海中焚烧殆尽。

  这种人要比楚阳台那些只懂得风花雪月的男人们强多了。常嬴夺过他手里驾车的缰绳,懒洋洋道:“你且睡一会儿,夜深了脏东西多,还是我盯着吧。”

  原以为他怎么也要推辞一下,可这厮竟没做任何表示,靠着马车乐的自在。

  秦北从车里钻出来,正坐在了常嬴与倌龄之间,不仅默不作声的将倌龄往外挤了一下,还不忘冷着脸嫌弃道:“不睡就往车里去,里边有的是地方给你靠着,在这挤什么挤。”

  倌龄暗自将悬着的半个身子稳住,睁开一只眼睛瞧了瞧秦北,复又合上眼说道:“雍王殿下若是不出来,这地方自然容得下夫人与奴家。”

  这都出了皇宫了,秦弘筹的儿子还能在他跟前作威作福?

  不可能!想都不要想。

  常嬴往边上挪挪,“秦北你往我这边坐一坐,三个人确是有点挤。”

  她跟秦北本身就挨得近,这一动秦北潜意识里以为她要走,他一把将她揽住,草木的气息染了他满怀。

  这谁还待得下去啊?倌龄翻了个白眼,默默的钻进了马车里。

  “嗐,我又掉不下去,倌龄都腾出地方来了,你往那边去去,此时正黑着,一会儿天亮了才好看。”常嬴摸着他胸口的龙眼金线,嘴上说的跟心里边儿想的全然不同。

  才十五岁的少年,身板子已经如此结实了吗?

  像是窥见了常嬴心中所想,秦北得意的扬了扬眉:“我习武习得勤,自然要比一般人长得快。”

  他一头端详着她的脸色,一头拽过赶车的缰绳,领头的马匹被扯得狠了,低低的嘶鸣了一声。

  “你如何知晓我心中所想?”常嬴凑近他,想看出些端倪来。

  他目光下移,落在常嬴在他胸口摸来摸去的爪子上。“你心中所想都从你的手边漏出来了。”

  常嬴此时才深觉不妥,收敛了形容端坐起来,有些尴尬的轻声咳嗽。

  可秦北还是盯着她看。

  郊外的蝉鸣蛙声在耳边充盈,如同细密的网一般缠住两个人的身体。常嬴也不知道为何,一股热意在脸上蔓延开,脸突然就红了。

  万般庆幸手上还拿着雪绒交给她的扇子,明摆着四月天还不是热的时候,她却急吼吼的散着风。

  帘后掀起一条缝隙,倌龄的一只眼睛露出来,带着潋滟的笑意。

继续阅读:第十八章 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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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明月折君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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