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常嬴问了一路才找到她的生祠。
这还没走近呢，就见门口围着一群穿着青衣的和尚，为首的披着掐金镶宝的法蓝袈裟，正带头大声的诵着降妖经。
可能他们堵得太过严实，也可能是这场面太过吓人，生祠内外连个前来上香的人都没有。
她这个新来的到底比不过佛家根深蒂固。常嬴摸了摸腰间别着的一盒细香，若无其事地往里走，不出所料的被一位小沙弥拦住。
“施主当心，这明月夫人乃是妖物下凡，专门为了祸乱泺梁的。施主还是不要进去参拜了，再叫她寻机害了你。”
“她害我做什么？明月夫人现在身在锦城皇宫，吃香的喝辣的享受还来不及，有什么必要害我一个小小捕快？”
这话说的声音不大，为首的和尚却不再念经了，反而轻声叹了一句：“菩萨慈悲，奈何众生愚昧，不肯回头。”
常嬴听的好笑，接道：“大师说的极对，众生若不是愚昧，也不会任你们摆布。”
嘈杂的经声戛然而止，一片死寂之中那和尚话里也带了笑：“施主一身反骨，倒不像是来拜神的。”
一股威压扑面而来，常嬴挑眉，走了几步去瞧那个和尚，但见他面容苍老，慈眉善目，该是离圆寂不远了。
“神明也并非是全知全能的，有的卑鄙龌龊，连凡人都不如呢。”常嬴席地而坐，身后就是明月祠。
“大师佛法高超，连妖怪要听从于你，我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过，连带着葬身汉云寺的三十多个凡人都要一起吃瓜落。”
常嬴一见这老和尚便知晓他不是什么善茬，偷袭她的老母鸡多半就是他派来的。
老和尚眼底杀意涌动，算是变相坐实了常嬴的猜想：“各自有各自的命数，他们死在我汉云寺也算是上一世的福报。”
福报？这样的福报你怎么不要？
命数这种东西早晚都要埋没在时代的洪流里，她尚未化形之时便守在忘川河畔，听着来来往往的世人魂魄的低语，没有他们的意念滋养，也就不会有她的今天。
常嬴不打算再理他，从地上起来拍拍尘土就往明月祠里去。
入目所见是几颗银杏树，嫩绿的枝叶生机勃勃，遮着上午的阳光投下一片阴凉来。树下坐着一位老妇人，手里做着针线活计。
常嬴见她缝的投入便不好意思打扰，迈步堂前左右看了看，有些吃惊。
明月祠虽然修的规模不大，倒是素雅精致，正座上供着常嬴的塑像，画的，嗯，怎么说呢？
反正常嬴看不出来这跟她哪儿像。
他们这些神明有多少样貌脾性是世人臆想出来的呢？这明月祠内供的是明月夫人，而不是她常嬴。
思及此她心里好受些，取了腰间的香点燃，对着上头的神像拜了拜。
你是他们心底的信仰与安慰，他们在需要你的时候塑造了你，供奉着你，等有朝一日不需要了，要将你毁掉，也不要有怨气。
尘归尘，土归土，世人同神明都是如此，更不要说石像与泥塑。
常嬴起身，从供盘上拿了一个果子咬在嘴里，走到门口时却突然停下，漫无目的的挥挥手。
祠内寂静，没人看见端坐在堂上的明月夫人像也动了动袖子里的手，脸上绽出一闪而过的笑容。
“施主拜完了就想走吗？”阴恻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常嬴还未走出大门口便浑身一僵，接着有什么人从后边勒住了她的脖子。
常嬴没躲开，正要掐诀之时心口却是一震，只觉得脑中天昏地暗，身上的力气都在衰退，不由得破口大骂道：“老匹夫你不磊落！”
勒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门口念经的老和尚。
“别老匹夫老匹夫的叫，贫僧法号伽蓝，施主总得记住。”他手中用力，无数细密的法文沿着绳子流向常嬴的身体里。
“因为这是你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了。”伽蓝撒手，常嬴便软塌塌的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秦北到明月祠的时候，那一群念降妖经的和尚已经走的一个不剩了。
心里莫名一痛，不好的预感萦绕在他的脑海，明月祠内的银杏树仍旧葱绿，只是几片叶子被风吹落下来，有些荒凉。
银杏树地下坐着位老妇人，手里正绣着什么，秦北见左右无人，只得上前问道：“大娘可见过一位同我衣着一般的女子？”
老妇人没抬头，反问道：“你从哪儿来？”
苍老的声音叫秦北略有些吃惊，思索之后答道：“从我来的地方来。”
“要到哪儿去？”
“到我去的地方去。”
该是觉得秦北回答的有趣，老妇人抬起头来看着他，混浊的眼睛如同一团漩涡，将世间万物都吸了进去。
“菩萨也该醒了，伽蓝一个人做不成，得要菩萨去补一刀。”说罢她手中的织物展开，里头包着一把长剑。
“拿着它去明月祠，砍了神像的脑袋你便能找到那个女子，只要将它刺进那女子的心口，你便能即刻回灵山，再不受这轮回之苦。”
她的话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秦北有些恍惚，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他意识里挣扎着要破体而出，但一听到能找到常嬴便什么也不顾了，提起那把锋利的长剑就走进明月祠。
明月昭昭，河汉迢迢，本是两地分隔，泾渭分明，如今一朝相见，新仇淹没了旧情，只余下刀剑。
秦北跳上供桌，挥剑砍断神像的脖颈，它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苍白的皮肤沾着血迹，在一瞬间幻化成了常嬴的样子。
也只是刹那之间，那颗头颅化成了一滩血水，大门砰的一声关上，猩红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明月祠。
无头神像的后面走出一个老和尚，他手里拖着一个气息微弱的女子，见了秦北便恭敬的跪道：“弟子伽蓝，恭迎南无地藏王菩萨。”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地藏王。”
“菩萨说笑了，该是当凡人当的习惯了，连自己的身份都记不清了吗？是我佛如来派您埋伏下来暗杀这个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