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北慷慨道:“谢员外且放心,我对员外的私事不感兴趣,只是令公子口口声声提到汉云寺的事情,我觉得员外该同我细细说来。”
谢牧安叹了一口气,仿佛苍老了十岁:“不过就是延误了他的婚期对我有些怨恨罢了,他向来忤逆,说我偏心他弟弟妹妹,后来汉云寺的事情出了之后亲家那边听了流言,说他天命不详,便把亲事给退了。”
秦北不置可否,觉得他没吐干净。
“捕快您说,大丈夫何患无妻,他有什么必要死扯着这一家的女儿不放?”
“可能令郎觉得妻子必须是心爱的女人,而心爱的女人只有一个吧。”谢舟乃是正妻之子,自小见着父亲朝三暮四,后宅杂乱,心里怕是有了阴影。
“时候不早了,府衙内还有些琐事,谢员外就此别过,若有需要我改日还会再登门询问。”秦北站起身子离开。谢家的丑事也能多保全几天,谢牧安松了一口气,将他送出前庭。
假山石后边闪过一个女子的身影,眼见秦北出了大门,她匆匆往小门走去。只是她没想到的是,秦北并未走远,寻到一处无人的角落便翻身进了谢宅后院。
连那翻飞的衣角跟常嬴的如出一辙。
这来都来了,总得把事情一起办了,谢牧安那个老狐狸明着撬不出什么东西来,暗地里去找谢舟总该有些收获。
方才谢舟一直在说丑事,可明摆着秦北就在身前他反倒半点实情都不忘外露,得了机会就是不住口的谩骂,该是拿着把柄在威胁谢牧安。
他靠在一处假山石后头,屏息听着丫鬟小厮仓皇的脚步声,借此来判断谢舟柴房的所在方位。
一路隐蔽闪转,他顺利的提前摸到了柴房门口,趁着人仰马翻的空挡子钻进了柴房躲起来。
等了没一会儿,一群小厮便压着骂的脸红脖子粗的谢舟进来了。
“你们放开本少爷,本少爷告诉你们,本少爷才是这谢家后来的当家人,你们最好对本少爷好一点,来日本少爷掌了权,不把你们一个个的扫地出门就算是本少爷慈悲为怀!”
家仆们没理他,一脸的司空见惯,临走的时候甚至还饶有兴趣的说起闲话来。
“范大夫人又没出面么?”
“没有没有,范大夫人才接了个畅春园的戏子来房里,现在哪儿还有这个心思?”
“这倒是,都是第几个了?”
“谁还记得清呀,老爷不管,咱们做奴才的还得替老爷数着不成?”
“哎,你说,范大夫人这是什么毛病,不留着精神讨老爷欢心,倒是一个又一个的丫鬟往自己房里放着,也不知道这女人之间怎么行那事,又能有多快活?”
“你这没羞没臊的小蹄子,快些别说了。”
对啊,快些别说了,绑的死死的谢舟脸黑了,躲在柴草堆里后头的秦北脸红了。
此时再看谢舟,秦北眼里的同情就真真切切的更多了两分。
他拿开谢舟嘴里的布条,问道:“汉云寺的事情怎么说?”
谢舟将脸一扭,轻哼一声道:“我凭什么告诉你?我可不吃什么官儿呀,权儿呀的。”
“也是,你急着要你谢家的田地财产,顺带把你两个庶弟庶妹带着四个庶母一齐赶出去呢吧?”
说得不好听点,秦北也是庶子,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他自幼摸得清楚,只是常嬴护他护的好,挡去了不少明枪暗箭。
谢舟能依靠的只有一个生母范大夫人,不过看起来好像还不如没有呢。
“是又怎么样?整个谢家都是我的,跟别人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等我把他们都赶出去,我再娶了琳琅,任是什么我都不怕了。”
秦北没接话茬,这些事情都跟他没什么关系,谢舟爱咋咋地。
他抽出刀架在谢舟脖子上:“我再问你一次,汉云寺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你爹为什么要买那块地?”
“你个官差敢杀了我吗?”
“我在此处又没人知道,加上你同你爹不合,杀了你,我再去府衙作个证,你爹就是最大嫌疑人,到时候整个谢宅就直接落到别人手里,你可是一分都拿不到了。”
秦北说着,刀锋又逼近了一些。
“你……”
“还有,你的琳琅姑娘还会很快忘记你另嫁他人,生儿育女,幸福美满的过一辈子。”
这几句话给的谢舟有些怀疑人生,这人真的是官差吗?别是个江洋大盗吧?
“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林兼要是有这个本事还有什么是问不出来的。秦北了然,只是刀还架在谢舟的脖子上,没放下来。
“我爹他看上汉云寺是有原因的,他房里那个叫晓芸的妾室今年二月查出来怀有身孕,可是胎气不稳,才一个月就见了红,郎中说保不住了,我爹不信,找了个汉云寺里的方丈伽蓝大师来看,说看好了捐给寺庙一百两纹银。”
“你也知道自从明月祠建好之后汉云寺的香火差了许多,我估摸着伽蓝大师没那个本事,可这一百两银子对他可是个不小的诱惑,当下铤而走险,在晓芸身上下了缚胎咒。”
“就是她小臂上那一圈殷红色的福字?”
秦北说完,谢舟看他的表情有些微妙。
秦北轻咳两声:“你不是也知道她小臂上有一圈福字?”
谢舟脸色微红,解释道:“这后宅的婢子都说她不检点,如今看来倒是真的,只是我爹还蒙在鼓里,怕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都不一定呢!”
秦北想起那女子盯着他看的眼神,别的真假与否尚且不论,“不检点”三个字确是有迹可循。
“你继续说缚胎咒的事。”
“哦,好。”谢舟回过神来继续道:“且说这缚胎咒甚有用处,晓芸倒也平安保了一阵子的胎,只是大概十天之前,也就是我爹拆汉云寺的之前,孩子突然没了。”
“那时候一百两银子早捐出去了,我爹气不过去找伽蓝大师说理,伽蓝大师却说他下的缚胎咒没有问题,这一百两早就用来重修了我佛金身,拒不退还。”
“光这些倒是差点火候,关键那缚胎咒种下之后我爹便再不能近晓芸的身,现在孩子没了,伽蓝大师又说缚胎咒是随着孩子降生而消失的,孩子没生出来,自然一辈子都要落在晓芸身上,我爹怎么罢休?”
别说是他爹了,就算是他自己也是不干的,孩子没了不说,小妾也再没办法去碰。
“晓芸年纪小,就这么做了活寡妇自然不愿意,窝在我爹身边哭了好几天,我爹一个气不过,花了大价钱把汉云寺买下来,美名其曰说是为我成亲做准备,其实就是为了搏美人一笑。”
好么,老家伙还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秦北扶额,想起自己那个便宜爹来。
“那这跟明月祠又怎么扯上关系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得去问那些和尚了,谁知道他们存的什么心。”谢舟说的有些累了,往后一倒靠在稻草堆上。
汉云寺的伽蓝大师、谢牧安的妾室晓芸,还有青州府衙内的王师爷。此时离正午还有一个半时辰,看来要去常嬴那边问一问了。
秦北抽到入鞘,向着明月祠赶过去。
汉云寺离得远,倌龄先回府衙牵了匹马才出发。
他好久没有骑过马了,这双手抚惯了琴与筝,此时突然摸上铁鞍有一瞬间的颤抖,深吸一口气,他提起箱子翻身上马,朝着汉云寺去。
他现在是仵作,一定要找到尸块。
将马拴在林子里,倌龄埋头进废墟里翻找,除了几处干涸发黑血迹以外连点肉丝都找不见。
府衙的人来找过好几次,跟自己都是一样的结果,那就没有再找的必要了。他凝神,目光落在躺倒的佛像上。
那店小二说林兼忌讳,府衙内的人会不会也忌讳呢?
手脚比脑子想的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两只手已经往佛像底下摸过去。
开始触感粗糙,像是碎成小块的断壁残垣,他极有耐心的将那些石块与破木板掏出来,不一会儿就闻到了一股腐臭的味道。
他咬咬牙,往那个掏好的黑漆漆的洞口伸出一只手去,粘稠中带着土块般的颗粒,他一个没忍住,伏在地上吐起来。
那日他阖族灭亡,一天一夜的暴雨都不曾将韩府的土地洗干净,他也是往身上涂满了带着这样气味的鲜血,才能混在死人堆里躲过一劫。
唯独鲜血才能叫他想起来他是韩升宴,是背着血海深仇的韩升宴,而不是现在妩媚撩人,只配在人前卖笑的倌龄。
巨大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冲的他浑身抖得站不住,脑子里只有离开这儿这一个念头。
他跌跌撞撞的往回跑,双手摸到铁鞍,冰冷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穿过脑海,令他稍微冷静下来。
还没将现场勘察完,这样回去倒叫人起疑,他隐姓埋名到今日,万万不可毁在这件小事身上。
倌龄靠着树干喘了几口气,下定了决心一般重新提起箱子走向汉云寺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