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温良的这天晚上,程明一个人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似梦似醒的时候,总能凭空出现一张哀伤的面孔,就那么远远的看着自己。
好容易熬到了天亮,草草吃了点东西充饥,程明便带着收拾好的背包赶去了火车站。
即使票上清晰的显示着,发车时间为下午15点20分,他依然无法安然的在家里呆下去。
昨天温良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了,只来得及给程明报了平安便再没有任何消息了。程明再次翻了翻手机,发过去的信息依然没有回复。
他并不敢贸然打电话过去,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不得而知。他只能靠推测。
一向稳重的温实既然打电话过来,想必情况已经不太乐观。这些他根本不敢跟温良提,或许他自己也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敢想吧。
想到温良,程明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他们毕业工作,为什么老天要在这时候,安排这样的遭遇给温良。
那可是他心尖上的人啊。
狠狠的一拳捶在休息室的椅子上,程明干脆闭上眼睛假寐。
这半天是极度难熬的漫长,中午也没吃什么东西的程明,即使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大脑却一直不受控制的去运转。
“乘坐K880次列车的乘客请注意,现在开始检票了,请到2号通道口处排队进行检票。”
盼望已久的检票广播声传来,程明赶紧站起身朝着人群里走去。
等他在队伍前几个位置排好,兜里的手机却突然传来了巨大的振动声。
程明快速掏出手机,就看见来自温良的未读信息。
那一刻,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连忙打开信息,只看上面简短的几个字,却透出着无比巨大的哀伤。
“我没有爸爸了。”
眼泪瞬间掉了下来,默默的放回手机,他知道,现在所有的言语都不能够达到任何安慰一个才失去父亲的人,他能做的,就是尽快的赶到他身边。
好在,车来了。
你等我。
……
十分钟前T市的医院病房里,彻夜未眠的温家人全部围着一张狭窄的病床左右,上面躺着的正是温良的爸爸,温有荣。
此刻他眉头紧皱,一张消瘦的脸上全无血色,苍白的像个瓷娃娃。
整个晚上不停的输送着各种药液已经熬尽了他最后的一丝精力,以至于到了天亮,连眼皮都难以支撑。
温妈一直在身边不停絮絮叨叨地跟他讲着陈年旧事,完全不敢有任何停歇。
温实和温良则各自拉着一只手,不停地呼唤着。一声声带着泣音的“爸”不断在病房里回荡。
他们都知道,一旦他真的睡了,或许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温实、良子,你们都别哭,别让你爸爸心里难受。”
年迈的奶奶强忍着泪水,轻抚着温良头顶,目光却全然注视着自己的大儿子身上。
有句话说,知子莫若母,这个已经花甲的老人,似乎此刻在儿子的眉宇间读懂了什么。
一声声叹息从温爷爷的口中传出,楼道里来回踱步的温良的叔叔婶子们,也都是满脸的悲伤。
不断进进出出的医生和护士,搬来各种各样的机械,进行着最后的努力。
然而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中,一身雪白的男医生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趁病人的意识还算清醒,家属做个告别吧,我们尽力了。”
于心不忍的医生带着护士快速离开了病房,踏出门口的瞬间,身后已经哀声一片。
这是每个医生必须面对的情景,却也是最让人觉得犯人肉体脆弱无力的时刻。
“爸爸。”
“儿子。”
“有荣。”
一声声来自亲人的呼喊似乎真的起了作用,床上的温有荣眼皮微颤着挣扎了几下后,竟然真的睁开了,眼里的浑浊和疲惫似乎一扫而空,看上去神采奕奕,宛如常人。
只是众人都心知肚明,这大概就是回光返照吧。
叔叔和婶子门识趣地再次退出了门口,把仅存的空间和时间,留给了最血液相亲的几人。
“爸,爸,你看看我,我是良子,我好想你。”
与满脸泪水的温良不同,温爸看向他的时候,极为温柔的笑了,浅棕色的眼眸里全是不加掩饰的慈爱与担忧。然而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反而把目光转向了一直叫着他名字的温妈。
有些吃力的抬起左手,却在半空中被人仅仅握住。
“对不起,我可能坚持不住了,我这一辈子,没少惹你生气,养家的重担一直在你身上,以后可能也要这样了。”
“有荣,你别乱说,医生说我们会好的,你放心,等你回家养好了身体……”
温妈一生中极少数温柔轻语的话说了一半,就被温有荣用手轻轻阻止了。
毕竟身体是自己的,能不能撑得下去,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温实,你过来。”
“爸,你说。”
“你是老大,以后这个家,爸爸就交给你了。爸知道,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学没上完,为了我更是匆忙就结了婚。但是佳佳也算的上是个好儿媳,这几年我也能看得出。纵然你心里当初怎么想的,以后也一定要对得起人家。你们夫妻两个,以后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了。”
一段话,温有荣虽然说的断断续续,却也极为沉重,丝毫没有被微弱的气息干扰。
当他还想再说什么时,早已泣不成声的温实赶忙应了下来。
“爸,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妈妈和弟弟,你多休息休息,不要乱想了。”
“就是有荣,你快躺下待会。”
奶奶看着自己儿子脸上的神采迅速暗淡下去,连忙拿过枕头想要去给他垫上,手伸到空中就看到温有荣望过来的眼神,蠕动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是没说出来。
那一瞬间,温良似有所感,连忙握紧手中骨骼分明的大手,目光捕捉过去,才发现,那个人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光。
“爸……”
推门而入的大儿媳带着匆忙去其他医院调运过来的血袋,呆呆的望着屋子里哭成一片的温家老小,才知道自己晚来了一步,甚至都没有来的及与这位脾气温和的老人做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