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市的火车站人来人往,才刚下车的程明不敢有丝毫的耽搁,一路焦急地朝着火车站外跑去。
脚踏实地站在同一个城市的土地上,呼吸着同一个地域的空气,温良此刻正遭受的巨大悲戚仿佛突然就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眼睛酸涩到水肿,心里有种窒息般的压抑。
然而此刻程明并没有做任何调整,第一时间跑到了路口拦下出租车,催促着朝温良家赶去。
好在司机师傅也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老手,看到程明满脸急切,只当有急事,一路开的飞快,既然仅用了半小时,就载着程明来到了镇子上。
其实程明对这边并不熟悉,靠着高中时期的记忆,指挥着师傅七拐八拐后才终于找到了温良的村子,但偏偏司机师傅怕迷路,把人仍在村口便要离开。
程明此刻并没有过多心思跟他人扯皮,眼看到了村口也便付了钱,背上背包自己快步朝村里走去。
似有若无的哀乐带着浓浓的悲情在整个村子游荡,倒像是给了他指引。
少了问路打听的麻烦,程明循着音乐声一路前进,路上偶尔遇到过几波带着白布的人匆忙擦身而过,他都会下意识去看一眼有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然而随着音乐声越来越大,哭泣声隐隐夹杂其中,程明的腿也像是灌了铅般,每迈出一步都无比艰难。
偌大的花圈铺满了外墙,临时搭建的白色帐篷里有锣鼓匠正在吹拉敲打,无知而愚昧的村民带着不明所以的笑意围成一圈在旁观讨论着什么。
“男宾至,家属谢礼。”
主事者高声喊了一句,程明顺着声音往院子里望去,便一眼看到了温良。
因为正在跪着叩谢前来吊唁的亲属,温良率先出现的只是一个乱糟糟的头顶,上面夹杂着烧纸的灰烬,刺目的白色麻布围在额头上,随着他的身体上下摆动着。
“礼成,起。”
缓缓起身,微微下垂的脸上,全是一览无遗的疲惫,深陷凹进去的眼窝和红肿的眼球,因为挂了尘土而清晰可见的一道道泪痕,无不像一把把利刃一般搅弄着人群里的程明。
那一天,程明并没有走向前,没有和任何人交流,他就默默地站在了人群密集的地方,参加完了整个葬礼。他看着他一次次跪下蹲起,看着他搂着自己的妈妈哀声痛哭,看着他望向遗体的不忍和哀伤,看着他甚至几度昏迷,直到最后下葬后又变得麻木失神。
那天中午,他守在棺木旁不吃不喝,他便站在一墙之隔的胡同里滴水未进。
那天下午,他步路蹒跚去送葬,他跟在队伍的末尾,远远望着他,亦步亦趋。
那天晚上,他终于体力不支被亲人搀着送到无人的屋子里休息,他才得以偷偷跑进去,轻轻的拥抱了一分钟完全昏睡过去的他。
“你跟我出来一趟。”
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从门帘外传来,程明环抱着温良的手微微触动,很快用力收缩大力抱了一下怀里的人后才小心翼翼把人放倒在舒服的被子上。
“你什么时候来的?”
“早上就到了。”
程明的回答显然有点出乎温实的意料,他抬头望着程明的眼中有一瞬间的惊讶。
“温良知道吗?”
“嗯。”
“你们这样多久了?”
听起来毫无头绪的问话,偏偏程明却完全明白。他定定的看了看长大后第一次见面的温实,才发现其实他跟温良五官上其实极为相似,只是因为一个偏孔武一个偏文弱的气质让外人完全感觉不到两个人的相似之处。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我说从小时候就开始了,你信吗?”
“我信。其实那年暑假我去接温良,就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没想到今天我才彻底明白过来。”
看着程明满脸呆滞的样子,温实进一步解释起来。
“自从小时候那场意外,良子就一直跟你最为要好,后来搬家后,依旧千方百计跟你再次有了联系。那时候,他隔三差五都会在学校拿回来一些昂贵的小礼物,问他都说是你送的。开始我还觉得你故意臭显摆,可是越长大后,良子提起你那种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开心就越来越明显。只是我那会一直以为你们最多只是好朋友而已。”
“你不介意吗?”
“不,我介意,如果我爸还活着,今天我会第一时间揍的你满地找牙。”
温实嘴上恶狠狠的说着,眼睛却突然留下了眼泪。他随手在脸上糊抡了几把继续开口说道。
“可是,我现在只剩下妈妈和弟弟了。我这个弟弟又那么死心眼,打小就因为搬迁被身边的同学排挤,上了那么多年学身边也几乎没有几个朋友。所以有时候我真想感谢你,不论从开始的有信必回还是上学时的陪伴照顾。”
“我真心谢谢这么些年,还有你一直陪着他长大。”
温实说着这些话,眼睛也直直望着身边的人,然而下一秒,又突然变了脸色。
“但是如果你不能保证永远对他好,那么他伤心的那一天,我也一定会再次找到你,补上这场。”
“我知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给温良一个属于我们的家。”
程明坚定不移的语气和话里的内容如同一道巨响,瞬间炸到温实目瞪口呆。
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同样身为男孩的程明,完全没有像其他恋爱中的大学生一样说些华丽却不切实际的保证,而是郑重其事地保证着要给自己弟弟一个家。
一个属于温良和程明的家。
“我可以相信你吗?”
“我只能说,我正在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并且不会放弃。”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随着温实大力拍打后背的力度落入程明的耳中,他知道,这一刻,他终于赢得了这位温家大哥的认同。
可是这个认同,偏偏让他没有太多的喜悦,心里只觉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难受。
尤其是对面这个人,与温良极为相似的五官里,依旧有着巨大的伤痛挥之不去。
那个屋子里的他呢?
是不是连睡梦里,也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