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与马斌达成秘密友谊后,温良着实渡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那之后,两个人每天放学后都会十分默契地避开同学,前后离开教室,然后去秘密基地(也就是镇子上荒废的破厂房)集合。
破旧的工厂,成了孩子们最好的乐园。马斌常常会带来一些他爸在外地给他买的好玩新奇的玩具,分享给温良。
然而当温良享受着这份友谊的温暖时,却不想一次家庭作业改变了所有。
临近放学的最后一节语文课上,艰难熬着时间,幻想一会玩什么的温良,恍惚间听到语文老师在布置周末的语文作业,于是连忙拉回思绪,就看到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了“最好的朋友”几个大字。
“我们这周末的作业,就是以‘我最好的朋友‘为题目,写一篇不少于五百字的作文,希望同学们都认真一点,作业交上来后,我会选几份优秀的作品当例文,在朗读课上跟大家分享。”
语文老师话音刚落,下课铃音正好响了起来。
同学们一哄而散,各自回家,温良还在对着黑板上的几个字发呆。
突然身边一个身影掠过,回过神来的温良,只来得及看见一闪而出的背影,似乎是马斌?
于是连忙低头想要收拾东西追出去的温良,就看见了桌子上被揉成纸团的秘密纸条。
“我家这两天来亲戚了,就不跟你玩了。下周一老地方再聚。”
反复看了几遍,确认是马斌的字后,温良一瞬间有点兴致缺缺。
磨磨蹭蹭收拾好书包,一个人去工厂转了转,觉得无聊至极的温良,无奈的选择回家。
“呦,今天这么早回来啊。真是难得啊,咋没出去疯玩啊?”
走到大院,远远就传来了老婶略带刻薄的调侃声。
温良懒得回话,耷拉着脑袋开门进了自己家。本来丰富多彩的周末,因为马斌家的客人而落空。
百无聊赖的温良,写到语文作业的时候,才把注意力全部集中起来。
作为自己最好的朋友,而且还是身边唯一的朋友,马斌是目前温良最珍重的人了。为了写好他们的友谊,温良花了整个下午去构思和组织语言,榨干了整个脑容量,用光了所有的褒义词,才堪堪达到自己满意的程度。
最后,温良甚至特意誊抄了一份,打算周一放学后跟马斌分享自己的大作。
却不想周一下午刚好有一节朗读课,而老师的第一篇例文,恰好就是温良所写。
“我的好朋友,名字叫马斌,他是个…… ……”
作文里,详细描写了每天晚上放学后,两个人在秘密基地的快乐时光。语文老师正在认真分析作文的亮点,哪里的比喻用的好,哪里的排比用的妙,下面的同学却已吵成一锅粥。
无数的质疑声纷纷传入温良的耳朵。
“他不会在撒谎吧?马斌居然跟他是朋友?”
“一看就是自己幻想的吧?上次马斌不还把他撞的头破血流的?”
“这样满篇谎言的作文,居然还能当成例文?”
“马斌,你真的跟他在交朋友吗?”
…… ……
最后一句问话格外清晰,温良下意识双手握紧了拳头,头部倾斜向马斌的方向,心脏碰碰的乱跳。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跟他做朋友?他是在白日做梦吧。”
马斌不可思议,极力否定的声音,一字一句飘来,温良一瞬间有种坠入冰窟的窒息感。
“老师,你听见了吧?马斌根本没有和温良一起玩过。这篇作文全都是他自己胡编乱造的,怎么可以当成例文朗读,难道要我们都学习他谎话连篇吗?”
话音刚落,满堂大笑。
“安静。温良同学,你来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写错了人名?”
温良在一片嘲笑和讥讽的目光中,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几次张嘴却只有零星微弱的几个字溢出来。
“不是……我没有……”
“马斌,你来回答一下,你和温良是不是好朋友?他的作文里写的经历是真实的吗?”
听见老师的提问,温良猛地转过头,死死的盯着马斌看去,却发现马斌在接触到他目光的一瞬间,躲闪开来。
紧接着马斌的声音响起。
“我从来没跟他一起玩过,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写。”
温良难以置信的看着此刻说完话低着头的马斌,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好了,温良你也别哭了,老师知道你平时不爱说话,几乎没什么朋友,但是你可以写幻想中的友谊或者其他的小伙伴,只是下次不要再写谎话了。”
“我没有…… ……”
无声的辩解着,温良第一次感觉到了百口莫辩的绝望,浑浑噩噩上完后半节课,没想到老师一走,自己的课桌就被一群人围住。
“撒谎大王,你可真会编故事。”
“你们外地人是不是都这么爱胡编乱造?”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谁愿意和你做朋友。”
“真是不害臊,还被当成例文,我看是笑柄吧。”
…… ……
满室的讥讽和嘲笑声,彻底击碎了温良心理刚刚建立起的自尊心。他捂着耳朵拼命往桌子上贴,恨不得融入到木质的桌面里。
直到上课铃音响起,温良才得以喘息,只是四周依然时不时传来一道道鄙视的目光,让如坐针毡的温良,似乎在每一分一秒里复活又溺亡,反反复复。
终于熬到放学,温良赶在老师说下课的瞬间,冲出了教师,却在门口与同样冲出教师的马斌四目相对。
看见马斌似乎想要张嘴说什么,温良迅速移开了快要泪崩的双眼,朝家里跑去。
很多年以后,温良常常会想,如果那一次的家庭作业换个主题,自己和马斌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成年的温良懂得的道理,未必年幼的温良能明白。许多事情之所以见不了光,就是因为无从遮掩后,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旁观者,足以毁灭所有不够坚固的一切。
人言可畏,真是一点不掺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