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田信玄微微一笑,然后说道“勘助,你认为政虎真的会全师来攻吗?”
“虽然我军并未进攻善光寺平,政虎很可能并不会下山,但倘若计策为政虎所看破……他定然是会全师来攻的,而不可能分兵两路,主力继续守卫西条山顶,”山本勘助忧心忡忡的说道,“虽为万分之一的可能,但行军以谨慎为先……”
信玄的视线缓缓的从山本勘助脸上移开,移向恼人的重重灰雾“政虎恐怕已经看破了我的计划……”
“上面?”
“倘若真的如此,正如你所言,他一定会倾全力前来进攻的。但我若排布防御之阵,固可保证万全,政虎却不会与我决战,而定然引兵往他处。如今我排进攻之阵,虚其中军,政虎见有机可乘,便会前来进攻……”
“以政虎的个性,见到御馆大人您的旗印,便定然会前来进攻的……”
信玄闻言,微微苦笑“那是前日的政虎……他既已在西条山上等待了二十余日,又何吝多等待几日呢?只要我等能够将政虎钉死在此地,海津城主力从后夹击,便有胜算。”
“如此说来,御馆大人是要以身为饵,引诱政虎前来进攻了,”霎时间,山本勘助的脸色变得如同死人一样惨白,“何必如此冒险……都是在下算错了进攻的时日,实在憾恨……”
“勘助,”侧近拉好阵幕,摆好折凳,信玄缓缓坐下,语气平静的说道“若非如此行险,这一仗,恐怕我军的失败已成定局,只有冒险,才有扭转局势的可能。倘若上杉军真的下山来攻,时间应该不会太久了,你快去协同布阵吧。”
话音刚落,突然有使者前来禀报“御馆大人……西侧发现上杉军的旗号!”
武田军于八幡原布阵之时,上杉军也恰巧开入了这片平原,因为训练有素再加上骑兵比例比较大,上杉的行军速度比武田要快很多。
然而大雾不仅仅遮蔽了人们的视线,同时也隐藏了部分声音。相互间,谁都没有发现敌人竟然近在咫尺。
上杉政虎预计敌人在浓雾中行军,无法按照原计划准时赶到善光寺平,因此他下令加快行军的速度,争取抢先与上杉景信合流,改夹击武田军的策略为迎击武田军。上杉军的先锋本是柿崎和泉守景家。
但为了行军方便,此刻由奥信浓的高梨摄津守行进在诸军之先——高梨军中有许多川中岛本地出身的武士,正好充做大军向导。
上杉军并非简单的排布一字行军队列,按照政虎的吩咐,各队都抽调出数名精锐武士行进中本队左右之处,倘若发现人踪——不管是早起耕作的农民,还是伪装成各类人等的武田军探子——全都擒拿扣押下来,以防行军消息外泄。
上杉军第三队斋藤朝信所部数名行进中大军东侧的武士隐约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那是武田军的使者,正奉着信玄之命前往海津城传令,因为催马疾驰,即便在浓雾中,马蹄声也传的相当之远。背负着斋藤家“米府鹿子”靠旗的武士急忙追赶过去查看,连射数箭,虽在浓雾之中,倒也尽数中箭。
武田使者身负重伤,伏鞍而逃。
“武田军就在前面!”斋藤武士急忙回来禀报,朝信不敢怠慢,急忙将此消息传回本阵。
此时天色依然大亮,在阳光的照射下,浓雾逐渐散去。政虎立刻下令各队“改变行军队列,敌军就在身旁!”
他的判断并没有错,浓雾逐渐变淡之时,第一队的高梨政赖和第二队的柿崎景家几乎同时发现了在他们东侧不远处,隐约出现的无数红底黄色花菱的旗帜……
“是武田军!”想不到敌人距离自己如此之近,上杉军士兵们莫不大惊失色——对于武田军来说,此刻的心理震撼程度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此时政虎的变阵消息尚未传到,高梨政赖心中犹豫,正待遣人前往通报,却见第二队的柿崎景家已然挥舞起他两间半长的泽泻大枪,怒吼一声猛冲了出去。
就这样,上杉政虎与武田信玄这对东rb双雄因为天降浓雾,竟然在八幡原不期而遇了……
因为仍处于行军态势,上杉军以骑马武士在先,足轻和铁炮在后,骤然遇敌,并未能及时转变为有效的进攻阵型,倘若上杉军阵列完备,定能一举将武田军击溃的吧。
与此相同,武田军才刚决定在八幡原列阵,鹤翼之阵不仅未能排布完全,并且所朝方向也有所偏差,倘若再多给信玄一刻钟的时间,待的阵列完全,即便以少敌多,也能立挫上杉军的攻势吧。
两军都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不期然于平原遭遇如此骤起不意的紧急情况最能考验一名指挥官的临机应变能力。高梨政赖还在犹豫,柿崎景家却抢先一下猛冲了出去。
越后第一猛将柿崎景家此刻麾下不过二十余名骑马武士,却如同一支利剑般直插武田军的右翼,冲入大片背负“丸之三阶松”靠旗的队列中。武田军除信玄本阵外分为十二段,四段于中拱卫本阵,四段在左,四段在右,此刻阵型长刚摆开,士卒尚未站稳,竟然瞬间便被柿崎武士撕开了右翼第一段当先的三枝队。
这一段的主将乃是三枝堪解由守友,此将为甲斐名门出身,曾担任过信玄的侧近旗本,惯使两间长枪,有百夫莫挡之勇。一见二十多名敌方武士杀到,守友不禁一惊“是柿崎!”
柿崎和泉守景家之名非止越后国,在整个东日本都无人不知,可说乃是甲信越各国有勇气的武士都希望与之较量,更希望将其击败而名扬天下的目标。一见当先冲针的越后军身披漆黑战甲,罩着灰底撒花的阵羽织,挥舞长大的泽泻枪,人人皆知定是柿崎和泉守景家大人无疑了。三枝守友惊愕过后,豪气陡生,于是大喝一声,策马便欲冲去。
然而他却被叔父三枝守直一把揪住了缰绳,“阵列完备为御敌第一要务,你是此阵之将,不宜轻动。且让老朽去接下敌人吧!”
说着话,须发斑白的三枝守直拍马舞刀,直取柿崎景家。景家正在挺枪驱赶武田的足轻,但是他并没有使用真气,他知道,这场大战一定会很激烈,现在还不是大发神威的时候。
柿崎景家一见有将冲到,心中大喜。他毫无花哨的一枪直接刺向三枝守直。
三枝守直舞动三尺太刀,瞄准刺近的长枪,用力向外一磕。这一刀力量很大,三枝守直还使用了真气,直接将柿崎的泽泻枪荡开两尺多远,景家心中大喜“已过壮年之人,居然有如此修为,料想是一名大将了,很好!”
他心中喝彩,手上也丝毫不停滞,长枪长摆开便又借力划向守直的肋下。
三枝守直一刀荡开敌枪,只觉得右臂酸软,心中骇然想到“不愧为越后第一猛将,修为实在太过于雄厚了!”
但是当他还来不及收刀时,就被柿崎景家这一扫,直中肋下。他大叫一声,翻身落马,景家补上一枪,正中咽喉,取了三枝守直的性命。
身后一名柿崎武士跳下马来,正想为主公割取三枝守直的首级。然而此时三枝的兵卒们已经从慌乱中反应了过来,加上三枝守友勒束部队,重新布阵,柿崎队这二十名武士已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几名足轻拼死向前,拖走了老将三枝守直的尸体,气的景家大叫“抢回来,给我抢回来!”
三枝守友见叔父被杀,怒发如狂,策马冲上。柿崎景家与他连交三枪,守友便觉得胳膊发麻,连手中的长枪都有些运转不灵了。正当危急时刻,忽听一声暴喝“和泉守吗?来试试我的枪法吧!”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久作。
久作在后阵的时候就远远的看到了柿崎军的旗纹,下意识的拨动马匹,未带任何一人便冲到了阵前,他也早就想会会这位越后第一猛将了。
久作横枪阻挡,熟料景家乃是一个虚招,泽泻大枪如同毒蛇一样扭动,一道真气一下刺向久作的肩膀,久作反应很快,及时一缩肩膀,泽泻枪穿透了久作的肩甲,却侥幸未重伤皮肉。
久作通过交手就知道凭借自己目前的实力还不是柿崎景家的对手,因此握紧手中长枪,做守势,狠狠地盯着柿崎景家的动作。景家哈哈大笑“年轻人有这种枪法,也算了不起了,我不杀你,容你再多练几年。”说着话,不再理会久作,掉过马头,朝向人多的地方猛冲过去。
久作心中一阵憋屈,心中暗道:他日必定打败你这个越后猛将,以雪今日之耻!
柿崎大枪起处,成片的武田军足轻栽到在地。柿崎武士们身陷重围,各自为战,景家个人倒是直接穿透了鹤翼阵右翅的第一阵段列,如同下山猛虎一般猛冲第二段。
此刻第二段武田军已将阵列排布完整,铁炮在前,持刀武士在旁护卫。柿崎景家虽然悍勇,倒也不敢独自一人正面冲击铁炮队,当下冷笑一声,拨马退走。硝烟起处,轰鸣声响,几颗铅弹打到他铁片连缀涂漆的身甲上,但其势已衰,没有一颗能够透入。
柿崎景家翻身杀回已呈混乱之态的三枝队中,很快便与剩余的六七名部下会合一处,奋力冲杀突围。然而敌军虽然已呈败象,终究人马众多,很快便将景家等人重重包围了起来,一重又是一重,似乎永无止境。
正当柿崎景家心感烦躁时,突然一面大旗破风而来,瞬间变割开三枝队列,一员大将挥舞太刀直冲到景家面前。
“修理亮,是你。”
来将正是越后扬北大将色部修理亮胜长,他高声对柿崎景家说“和泉守殿下,请退后吧。”
“我军阵列可已完成?”
“已然完备,这便要分段猛冲武田之阵。”
“好!”柿崎景家仰天大笑,随即在色部对的接应下冲出了战阵。
这边柿崎、色部队才刚离开,无数打着丸之上文字、丸之十字等家纹靠旗的兵马直向三枝队扑来,瞬间便将武田右翼第一段冲垮了——这才是真正上杉军攻势的第一阵,以奥信浓诸将为主力,包括村上义清、井上昌满、岛津忠直等将。
对应武田的十二段布阵、鹤翼之形,政虎排开六队:第一队为奥信浓众,第二队为中越和上越众,第三队为扬北众,侧近旗本作为游军,其余旗本拱卫本阵,越后枡形城主甘糟近江守景持为后阵。
前三段阵列又析为多个小队,以骑马武士为主力,以足轻、铁炮相配合,呈车轮一般攻击,猛击武田军的右翼。
信玄摆开鹤翼之阵,本意是要引诱上杉军中路突进,则左右翼展开攻击,可以扭转战局。然而两军仓促相接,越军在西,鹤翼阵却朝向西南方向,使得右翼宝路在外,缺乏别部的配合防护。政虎与柿崎景家都敏锐的看清了这一点,因此景家才要抢先冲阵,阻挠武田军完善阵列,政虎则直接将突破点择为武田右翼。
“连番猛冲,定要撕毁这武田鹤的右翼,”政虎冷笑着吩咐道,“独翼难飞,武田便只有崩溃一途了。倘若敌军左翼敢来增援,那便由游骑阻隔之!”
对应政虎的车悬之阵,信玄连番的下令要右翼第二阵向后收缩,以方便左翼在适当的时候向西移动,投入战场。
担任武田右翼第二段指挥的正是武田信玄嫡子义信,他知道在第一段已然崩溃的前提下,倘若自己仓促后退,定会为上杉骑兵所乘,导致阵脚大乱的。于是缓缓的收拢兵马,利用骑兵小队的游击骚扰、铁炮和弓箭的远程压制以及长柄队的方阵来阻遏越军的冲锋,缓缓向后退去。
上杉政虎看见武田义信的作为,说了一句“武田家的小儿还是有一手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