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搬去B市,是两家已经决定好了的事情。
我的决定,无非延长扁老师逗留A市的时间,但不会改变搬家的计划。
姥姥姥爷年事已高,妈妈又是扁家独女,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比任何一个人都想早日搬去B市。
若非如此,米大师也不会痛痛快快关掉日进斗金的餐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也是做女儿的,如果有一天,妈妈老了,需要照顾,我一定希望自己的丈夫子女能够体谅。
转学从来不是问题,我生性淡漠,从小到大几乎没有朋友,所谓的不适应,全部来自许盾。
可与许盾相比,扁老师的分量太重。
其实我别无选择。
第二天是周六,我很晚才起床。做完作业,把穿过一周的校服扔进洗衣机,然后摸出手机,找出许盾的名字。
送餐之后,我留了他的电话号码。
手机被我拿起来,放下,再拿起来,再放下。
我深呼一口气,还是打吧。
电话拨出去,响了足足六声才被接起来。
“扁羽?”
清冷熟悉的女声,带着丝若有若现的敌意,像夏日里的冰雹,砸进我的耳朵。
我心中陡然一沉。
许盾的电话,为什么在她手里?
电话的另一头,谢婧泽已经开始不耐。
“你找许盾?”
“是,他在吗?”
谢婧泽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直接来了句:“你有什么事?”
我突然就有些泄气。
我有什么事,需要经她的嘴,告诉许盾么?
莫不如不说。
反而还有时间。
“我们正在准备比赛,你这样突然打来电话,很影响他的。”谢婧泽讲话很有特色,尾音勾得极高,言语之间,总能听出几分责怪的意味。
“……我知道了,对不起。”
我的手指已经按在红色按键上。
“等一下!”
“你到底有什么事,我帮你转告。”
明显带有居高临下的语气,彻底激怒了我。
“我没事。”
电话被瞬间挂断,也不知道是她先按的,还是我先按的。
周日晚上,我再次听到关于许盾的消息。
朱沁打来电话,她带来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至少对我而言。
许盾、谢婧泽和杨桐不负众望,一举夺魁,给A市一中带回了有史以来第一座全国物理大赛的冠军奖杯。
谢婧泽为庆祝夺冠,与另外两名获奖者共同出资,选了A市著名的自助餐厅,包场宴请全班同学。
微信尚未普及的年代,通知发去QQ群,实乃最便捷的选择。
而我,恰巧被排除在群外。
换句话讲,全班同学,只我一人没有收到通知。
挂了电话,我的情绪低落到极点,也愤怒到极点——无论谢婧泽是否故意,许盾作为东道主之一,自己的同桌没有出现在餐厅,他连问都不问一句,光这一点,已经表明他对我的态度了。
聚会的时间定在晚上六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的心里越来越凉。
直到八点过半,许盾的电话姗姗来迟。
我迟疑很久,直到电话第三次响起,才犹豫着接起来。
我自幼活在米西和彭二的庇护之下,被惯得又矫情又娇气,受不得半点委屈——他们两个都是刺头,不大喜欢讲道理,但凡有人对我不客气,直接挥拳头。
虽说三四岁小朋友,拳头厉害不到哪里去,但幼儿园就把名头打出去了,从小学到高中,十几年下来,没一个人敢欺负我。
这顿恶气来势汹汹,我没把握处理好它。
尽管我不想接电话,可来电话的人,是许盾。
他第一次给我打电话。
我更不想错过。
“许盾?”我有些没情绪地开口。
“为什么没来吃饭?”许盾开门见山,“你怎么搞的啊?”
“……”
我为什么没去吃饭?
他竟然问,我为什么没去吃饭?
没受到邀请,难道要舔着脸去吗?
我的脸皮虽然不薄,但没厚到白吃谢婧泽的饭的地步。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再度泛了上来。
我才不会去呢!
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去的!
“喂?喂?听得到吗?”电话的另一头听起来十分嘈杂,他提高了音量。
我咬紧牙:“听得到。”
“你怎么没来?”
他将话筒拉进好些:“这家有很好吃的奶油蛋糕,还有奶昔,都是你喜欢的。”
电话的另一端更吵了,有人正在唱歌。
许盾用很大的声音对我喊:“快点过来吧,晚了就被他们吃光喽。”
经年之后,我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我及时出现在餐厅,能少走几道弯路吗?
也许能。
没人告诉我答案,包括许盾。
我愤然于谢婧泽的挑衅,也埋怨许盾的疏忽,归根到底,千错万错,是我的错。
情窦初开的少女,太年轻,太混蛋,太把自己当回事。世界并非因我存在,地球不会为我而转,道理浅显,但我不明白。
最后一周。
我踏入教室时,许盾已经到了。
他正埋头画着什么,听到我的脚步,扬了扬嘴角:“好久不见!”
我尚未来得及作答,谢婧泽从前排座位上转过脸来,笑着问:“盾盾,你昨天回家晚了吧?会不会很累?”
盾盾?
盾盾!
我擦啊。
不过几天,称呼都改了。
我抿了唇坐下,将书包朝桌壳里一塞,动作硬邦邦的。
朝海平也转回头来,“骗砸,你昨天怎么没来?”
男人啊男人,你的名字叫做粗糙。
我假装没听到。
谢婧泽的眼尾泛着光,笑声中带着几分欢快:“问你话呢,送完我回家挨叔叔骂了吗?”
“他回来得晚,压根不知道我几点到家。”许盾低声说,继续手中的画作。
“那就好,我就担心——”
他们的对话仍在继续,老金踱着四平八稳的小方步晃进教室,咂了一口枸杞水,慢条斯理道:“同学们,想必大家都听说了,但我还是要提一提,许盾、谢婧泽和杨桐三位同学,为咱们班级,乃至咱们学校争了大光,在全国物理竞赛上取得一等奖的好成绩。”
“大家鼓掌!”
我扬起双手,有气无力地拍了两拍。
许盾漫不经心瞥我,雷动的掌声中,我听到他问:“你还没祝贺我吧?”
谢婧泽回头冲他一笑,默契的,骄傲的,露骨的。
“恭喜你。”我看着她,“恭喜你们。”
她颔首:“谢谢,扁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