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米家私厨贴出了停业公告。
跟随米大师打拼多年的员工，凡有条件、有意愿一同前往度假村的，按照一点五倍薪资保留工位，确有困难走不开的，能够领到一笔数额可观的遣散费。
短短一天工夫，彭二和米西已经办好入学手续，先我一步前往B市的寄宿学校。
扁老师将家中的行李通通打包。
我的迟疑和犹豫，从要不要离开，变为要不要告别。
看着家人手忙脚乱迎接新生活，我心中大约有了算计——无声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本着这份算计，我将已经看完的小说分批带给朱沁，嘱咐她慢些看，别急着还。说白了，我希望在这个学校，这个班里，有人能够长长久久记得我。
我像一只缩进壳的小乌龟，用旁人看不到的节奏，一步一步，悄悄说着再见，悄悄退回水底。
离别的脚步越来越快，周四下午，我上完最后一节课，默默收拾桌壳，许盾终于察觉出我的情绪变化，频频向我投来质询的目光。
“那本相册，你一直丢在桌壳，怎么突然想起带回家了？”他朝椅背一靠，堵住我的出路。
“还有，你这两天到底怎么了，上课不看小说，下课不喝牛奶，发起呆来完全不把老金放在眼里，上午数学课，他瞪了你好几眼。”
我垂眸看着手中的相册，有心给他留作纪念。
珍重的话到了嘴边。
谢婧泽拎着书包靠过来，“盾盾我忘了告诉你，扁羽在咱们比赛最后一天给你打过电话，我那天满脑子都是比赛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不好意思啊扁羽，”她嘴上叫着我的名字，眼睛却看着许盾：“你不会怪我吧？”
许盾的脸色微微沉了几分，轻声问我：“你找我什么事？”
六十多个人的教室，只剩下不到十人。
有些我还叫不上名字。
我和许盾并排坐着，谢婧泽撑着课桌站在许盾身边，右腿抬起，白色的网鞋搭在课桌脚下，微曲的角度，将平淡无奇的校服裤子绷出平滑效果。
不得不说，她的腿很漂亮。
细，长，线条流畅。
人也很漂亮。
她在等许盾。
恐怕我耽搁了他们的计划。
“没什么大事，以后再说吧。”
我看了眼手机，故作急切：“我得回去了，米大师还等着我送外卖。”说罢将座椅朝后推开半米，从许盾身后绕了出去。
接下来的周五，许盾对她的态度冷淡了不少。
许是在我离开之后，他们两人拌嘴了。班长大人每每回头搭讪，许盾不是在听音乐，就是在刷题，对她的聊天内容充耳不闻。
许盾甚至给我买来一排牛奶，示好的态度溢于言表。
他并未做错什么，也许我该说一声再见。
我从未如此迷茫。
放学，许盾再次被老金叫走。
我磨磨蹭蹭收拾好书包，反复确认再无落下的个人物品之后，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秋高气爽，风中吹来属于A市的独有味道。
再也闻不到的味道。
我漫无目的地来到学校后街。
小书店位于后街尽头，紧挨着文具店。店里九成商品是高中辅导教材，也有一部分小说、漫画和杂志，摆放在最后一排的书架，不大显眼的位置，落了浅浅一层灰。
毕竟像我和朱沁这样不务正业的高中生，并不多见。
书架上方码放着新到的杂志，我掂了脚尖想要取下一本，奈何海拔实在尴尬，连续换了几种高难度姿势，还是没能够到。
一条衬衫袖口被高高挽起的手臂伸了过来，帮了我一把。
我正要回头道谢，认清来人，微微吃惊。
“许盾？”
他穿了件红底黑格的棉布衬衫，笑了下：“小矮子。”
相当亲昵的语气，和“盾盾”有的拼。
我心头一紧，几乎是用抢的，一把将《科幻世界》收入怀中。
许盾不以为意，单手杵在书架上，在手臂和书架之间形成一道天然的围栏，将我围在其中。如果他再挨得近些，这样的动作可以媲美“壁咚”了。
“你那天打电话，找我有什么事？”
落日的余晖下，他的表情相当严肃，几缕发丝落在眼皮上，一双墨瞳清透干净，像包了一包水。
我从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告诉他！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撕心裂肺地呐喊。
这是最好的机会。
我喜欢你。
还有，我要走了。
我深吸一口气，扬起脸去看着他：“许盾，我们家……”
书架另一端，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下一秒，身着格子衫的女孩挡住了照在许盾身上的光。
也挡下了我最后的勇气。
看清那件衬衣后，我对天发誓——如果有工具可以统计呆滞级别，我的指数肯定爆表了。
半个小时前，他们从教室双双离开，穿的分明是白色校服。
“我到处找你，原来你在这儿。”
她完全无视我的存在，飞扬的马尾，洋溢出幸福的味道。
许盾大为吃惊：“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跑得可真快。”谢婧泽掂了掂手机，“我爸刚才来电话，说许叔叔要请吃饭。你的电话打不通，我只好一路走一路问，幸好有同学看到你了。”
一句话，既解释了她为什么追来，也解释了她怎么追来。
许盾不由自主蹙了眉：“我爸发什么疯？”
“哪有你这样说自己爸爸的，小心他听到揍你。”谢婧泽看似无意地卷起袖口，折出一个与许盾一模一样的造型来，舔了舔唇。
“吃饭的地方订在月亮湖酒店，咱们俩打车去吧，你说呢？别让大人们等急了。”
我目送身穿情侣衫的俊男靓女离开书店，《科幻世界》的书脊被生生捏出指痕。
她出现的有够及时，幸好没说。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没长眼睛吗，往哪儿撞呢？”一名浓妆艳抹的少女将我拦住，“听说，你缠许盾缠得很紧？”
列车飞驰而过，“B市欢迎你”出现在窗外。
身旁的小情侣腻腻歪歪，你一口我一口，分吃一只蜜枣口味的粽子。
我晃了一下神，不大确定身处何处。
初恋的记忆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