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热腾腾的饺子出锅。
许盾刚吃一口便停下筷子,目光微妙地瞧我。
“怎么,盐多了还是油多了?”
“白菜。”叙述口吻,听上去不带有任何情绪。
“白……菜?”我茫然,“白菜不是你买的吗?”
“怎么处理的?”
他用了科学研讨的语气:“我试过很多种法子,剁好的白菜会出水,越是新鲜,水分就越大,下锅之前很难把水挤干。”
我耐着性子听他继续。
“你包的饺子非但没有出水,味道也鲜,怎么做到的?”
就这事?
吓我一跳。
生平头一遭,我生出些许厨神之后的骄傲,解释起来昂着脑袋:“剁好的白菜放在盆里滤着,适当挤一挤水分也可以。然后在锅里倒两勺油,烧热,葱蒜挤成泥倒进去,半分钟后起锅一并倒入白菜盆里,搅拌均匀。这样一来,白菜里的水分就被热油封死,而且还沾到了葱蒜的香味。除此之外,还有些别的技巧——比如在饺子馅里加鸡蛋,以及朝着一个方向搅拌肉馅,等等,算是常识了,你应该知道。”
许盾突然弯了弯嘴角:“特别好吃。”
“今天是我爸的生日,他从小过得苦,就喜欢吃猪肉白菜馅饺子。我每年都会给他包,但味道总是很一般。”
他竖起大拇指:“谢谢你,翩翩。”
那个中午,我和许盾围坐在他家餐厅,吹着冷气,对着两盘饺子大快朵颐,他一口气吃掉了三十只,吃相……不提也罢。
与他的形象颇为不符,简直有碍观瞻。
脸上冒着汗,第一次叫我“翩翩”。
东野奎吾说过,世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在我的眼睛里,太阳和人心全部是许盾——当年是太阳,现在是人心。
如果我克服掉胆怯的缺点,一定会在见到许盾的第一眼,大方且热络地请他进屋,沏上一杯清茶,切好一碟水果,叙叙旧,再加个微信什么的。
可我什么都没做。
我的勇气,在那个炎炎夏日里已被耗尽。
熬过最初的几分钟,或许一分钟,亦或几十秒,岁月穿越了七八年的时光,变成一个相对概念。当四散而逃的语言能力重回舌尖,我郑重其事地向新邻居表达歉意,礼貌有加地将他送出门外。
我甚至没有忘记,为辛勤劳作了一上午的空调师傅递上两瓶矿泉水。
鹿园小区三号楼三单元三十二楼一号房间回归寂静。
记忆成了碎片,将我的思绪一次次隔断,再粘连,直到面目全非。我想着许盾,机械式地别过脸,看着满屋狼藉。
刚搬进来两天,行李箱被丢弃在客厅一角,沙发上蒙着深色的遮尘布,玄关处的穿衣镜上,映出我苍白的脸,及泛着血丝的双眼,散落在腰间的发梢胡乱缠在一起。
黑色卫衣,黑色铅笔裤,没穿袜子的脚上,套着一双宾馆顺来的一次性拖鞋。
邋遢,憔悴。
纵然我并没有过得很差,只是看上去很累。
研究生顺利毕业,父母安康,儿时总认为一定会拖累自己的弟弟早已自立,还会定期给我塞零花钱。
我将自己抛进沙发,闭上眼睛。
这人,怎么就突然出现了。
如果没有必须出门的理由,我是极少出门的。
以前这样,现在更是。
从学校寄出来的行李,以及网上购置的生活用品陆续到货,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收拾房子,每收拾出一小块地方,都要坐下来发会儿呆。
小小的一套房子,从没住过人,我一连收拾三天还没完工,效率低到令人发指。
究其原因,只有一个。
许盾敲门的那天,穿了一套春秋季的浅色家居服,脚上是同色拖鞋,由此可见,他住得很近,或许在隔壁,或许在楼下。
楼下也就罢了,只要我不出门,他上来的可能性极小。
可如果是隔壁……
三十二楼一共四户,彭二买了33321,另外三户也都住满了人,竖起耳朵,我能听到他们几家进出大门的动静。
门铃声、脚步声和电梯的停顿声,都能左右我的情绪。只要声音一响,我就会跳起来冲向安全门,隔着门洞偷窥外面的世界。
心中出现一万种假设。
他和谢婧泽手挽着手出双入对,男才女貌羡煞旁人,成为其中的可能性之一。
在我脑补出来的画面里,他们已经有了孩子,效率高点的话,兴许不止一个,万一我不小心开了个门缝被看到,还得强忍着不适被叫声阿姨。
一个曾经觊觎过孩子他(她)爹的怪阿姨……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彭二啊彭二,A市的房子千千万,您买哪套不是买,怎么偏偏选了许盾做邻居?
真坑死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