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网络上流传着一句广告词——让宇宙爱上中国造。
这是一家很有故事的电器公司。
宇宙爱不爱它,我不知道,但我爱它——从下单到送货再到上门安装,仅仅用了不到半天时间,不愧称得上客户至上、服务上乘。
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全宇宙都会折服在它的空调扇下。
我一方面感慨于安装师傅的工作效率,另一方面忧心忡忡——周六早上九点半,震耳欲聋的电钻声会吵疯整栋楼房的居民。
缺了大德不过如此。
彭二这套房子位于城市中心,毗邻公园、幼儿园和学校,出门就是公交和地铁站,路对面有一家量贩式综合超市,生活极为便利,且物业管理严格,小区实现人车分离,设有健身步道,道路两旁古木成荫,花香四溢。
因为价格高昂,彭叔叔只给他买了套两室二厅,面积不大,重在户型合理。装修完工后,这套房子就没住过人,家具床品一应俱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缺少几件基本生活电器。
用彭二的话说,这是给我机会表现呢。
占便宜不能没够,为了今后一段时间的生活质量,我一狠心,将账户余额全部贡献给了某东和某宝。
电视、洗衣机和冰箱倒还好办,随便对付一件秒杀货,能用就行,麻烦在于空调。A市冬冷夏热,空调属于生活必需品,这钱省不得。我精挑细选,一口气买下一件柜机和两件挂机。眼下正值初春,夏季尚未来临,是安装空调的最佳季节。
卧室和客厅同时传来电钻声,我的脑浆子都要被震出来了,太阳穴突突直跳,是吵的,也是怕的。
这么大的动静,邻居非得气死不可。
师傅也在抱怨:“姑娘你家这墙质量真不错,就是太厚了,瞧瞧,我都钻了一个小时,还没打穿。”
我点头哈腰:“您慢慢钻,不着急。”
事实证明,怕什么来什么。
他的话音还没落,门铃就响了。
若非恰巧站在门口,微弱的铃声在两台冲击钻的掩盖之下,就算被按到没电,我也听不见。
对方按得很急,我心里愈发忐忑。我回A市的消息只有彭二知道,且他正在上班,顾不上搭理我。所以……我磨磨蹭蹭开了道门缝,嘴角咧出个愧疚的弧度来,连头都不敢抬。
一个略带不耐的嗓音响起。
“请问,你——”
不是彭二,只可能是邻居。
我奋力挤出个笑来,硬着头皮迎向对方,“实在抱——”
男人,个头极高,头发乱蓬蓬的,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焦躁,“在做什——”
“么——”他卡壳了。
“歉——”我也卡壳了。
在看清他的长相之后。
“翩——”
他的脸上明显闪过错愕和迷茫。
第一时间认出我来,却不大敢认。
“——翩?”
“许、许盾?”
我也被惊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真的是你,你怎么……”他上下打量着我,一口气总算顺过来,“你住在这儿?”
我懵懵的,顺着他的话:“啊是。”
他怎么会出现?
一分钟后,我想起来了,他是来找茬的,因为噪音污染。
突然反应过来,我得道歉。
道歉,道歉……
坑爹啊,事先准备好的一箩筐用语,全都越狱了。
“翩翩。”
他又叫了我一声,低沉的,沙哑的,笃定的,克制的,音色比当年醇厚了不少,语速也有些变化,如果隔着听筒,我铁定分辨不出来。
很久没有人叫我翩翩了。
确切地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叫我翩翩。
米大师和扁老师唤我小羽,彭二和米西惯称我扁习习,除此之外,我还有不少绰号,譬如美羊羊、卷毛儿、扁豆甚至小矮子,诸如此类,举不胜举。
翩翩,好久不见。
我期待他再说些什么。
但他沉默了,双唇抿得死紧。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斟酌了半天,没能挤出半句话来。
两个人,一道门,相对而视,万水千山。
尴尬的气氛中,我冒出个荒诞的念头。
《托斯卡尼艳阳下》有一段很经典的对话——在奥地利和意大利之间,有段属于阿尔卑斯山脉的悬崖峭壁,叫做semmering。人们在火车尚未通行前便修建了铁轨,用来连接维也纳和威尼斯,因为他们知道,总有一天,会有旅人前来。
我就像那段铁轨,一直在等。
我不确定,旅人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也不确定,究竟会不会有旅人到来。可我别无选择,只能一直等下去。
因为semmering,他是许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