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盾径自挑了一块牛柳,瞥我一眼:“我先开动了,你也吃。”
我好奇道:“叔叔很忙吗?都快七点了。”
“建筑工人哪有不忙的。”许盾咽下一口米饭,又夹起一块牛柳,狼吞虎咽,吃相感人。
我看了几秒,觉得挺有意思。
想继续再看,怕他发现继而尴尬,只好开始环顾四周。
他家客厅大得出奇,深色真皮沙发及实木茶几置于其中,显得空荡荡,屋顶上吊着巨型水晶灯,至少装了三十枚灯泡。
怪不得那么亮堂。
我出门忘记关灯,还要被扁老师教训。
现在的建筑工人赚的好多,比量小价高的厨师多多了。
房子大归大,也许是缺少人气,连讲话都带着回音,有些骇人。
我收回视线,继续好奇:“那阿姨呢?”
许盾夹着筷子的手明显顿了一下,声音倒是很平静,“早就没了。”
我瞬间语塞,“……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都十几年了。我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记得。”许盾的眉峰一挑,“你怎么半天不吃一口?”
“……”我能说吃腻了吗?
话说米大师纵横厨坛二十余年,拜倒在他围裙下的粉丝没有百万也有十万,但我和米西,宁可吃街边摊上的地沟油瘦肉精苏丹红孔雀绿,也不想吃米家私厨出品的任!何!一!道!菜!
太可怕了,想想都要打哆嗦。
他显然误会了,老气横秋地叹口气,取了公筷替我布菜,“我比较爱吃肉,牛柳不对你胃口?你尝一口这道干锅麻辣虾,也是米家的招牌菜。”
二十分钟过去。
我强忍着不适,勉强吃下两只虾、一块牛柳、一勺蒸蛋及小半碗米饭,至于秘制肉馅夹藕片,一眼都不能多看。米西曾经对着它们作呕,差点被米大师揍成肉饼,一并夹进藕片里。
“你的饭量也太小了。”许盾露出苦恼的表情,“这怎么行。”
不不不,您错了。
我的饭量一点儿也不小。
事实上,我现在很饿。历经波折又辛苦的一天,我能一口气干掉两份肯德基经典鸡腿堡套餐,包括可乐。
这话却没法说出口,毕竟他是许盾。
想到诱人的鸡腿堡,我忍不住叹气,“我真的吃不下去了。”
“好吧,那算了。”
许盾将碗筷一推,“我也吃好了,你怎么过来的?”
“骑自行车。”
许盾起身去找外套,换鞋。
“我送你回去。”
“你不用送我,外面天还没黑。”
我跟着他,换好鞋出门:“我晚上经常送餐,八点前很安全,连我爸妈都习惯了。”
“我正好消消食。”他反身锁门,“你家住哪儿?”
我张了张嘴,“那个……”
许盾:???
“中央路十八号。”我努力挤出一丝天真无邪的微笑,“离学校很近的,就在马路对面。”
“中央路?”
许盾十分困惑,“可我记得,学校对面没有住宅,只有商店和餐厅。而且餐厅也没几家。”
我提醒他:“我转来的那天说过,我家之前的房子拆迁,暂时没有地方住,所以我们全家只好搬到……”
“哪儿?”
“我爸开的餐厅楼上住。”我一口气说完,指着帽子上方蓝色的“米”字,“那个,我爸姓米。我随我妈,姓扁。”
“……”
许盾的表情有点复杂,“你是说……我用你爸爸做的菜,请你吃了顿饭?”
“……差不多。”
牛柳的口味略微偏重,一般人尝不出来。可这菜我曾经一周吃四回,哪回是米大师亲手炒的,哪回出自其他叔叔的手,我尚能辨别一二。
许盾至少沉默了十秒,“行吧。”
顿了顿,他又说:“实话实说,叔叔做的菜,量确实很小。”
对于客户的批评,我们向来采取欣然接受的态度:“你说的很有道理。”
运动会结束后,紧张的学习生活回到正轨。
较之从前,许盾对我的态度友善了不止一星半点,他每天早上都会和我打招呼,放学时会说再见,课间休息也能随便聊几句。
他的性格不算明朗,能做到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对他的小心思只增不减,且藏得很好。
我悄悄关注与他有关的一切,运动鞋的品牌,画图本的使用进度,铅笔的型号,耳机里偶尔传出的歌声,黑脸蛋儿喊他去吃饭时,他接受或不接受的菜单。
既战战兢兢,又兢兢业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