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笑得心不在焉。
朝海平的话让我多少有些不安。
还有他的眼神。
关于谢婧泽的毕业去向,许盾应该很清楚。至于她即将回国的事……我抬头看了眼窗外。
路面的颜色比方才深了些许,部分低洼地带已经蓄满了水。
竟然下雨了。
餐厅旁边是一家少儿培训中心,正值下课,不少家长带着孩子出来,人人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色。孩子累,大人也累。
朝海平说得对,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够免俗。
我明明答应过许盾,不再计较的。
嘴上说不计较,耳朵却听不得那个名字。
我的确是个俗人。
俗不可耐。
四人道别,许盾从餐厅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一把大伞,将我遮在伞下。
我尽力维持僵硬勉强的笑容,频频挥手。直到朱沁和朝海平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许盾的声音忽而响起。
“我们两家认识很早,以前的几年里,我爸和她爸在生意上有些往来,但交情平平。谢婧泽初中时就有了出国读书的想法,她爸爸不放心,一直想让我跟着去。”
他的嗓音相当温柔,语速也很缓慢。似乎是为了给我缓冲和消化时间,他甚至停顿了几秒,才又继续:
“我爸这辈子过得挺苦,别看赚了不少钱,但他少年失沽,中年丧妻。说句毫不夸张的话,他的血亲,只剩我一个。”
“从小到大,他把我当眼珠子一样疼。”
“就是因为亲人太少,他才特别重感情,甚至任人唯亲,把公司管理得一塌糊涂。”
“自从谢叔叔把想法跟我爸说了,我爸嘴上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他不放心,也不舍得我离开——”
许盾低头,轻轻亲了下我的头发:“我爸是个普通人,我也是。他不舍得我,我也不舍得他。从高考到工作,我从没想过离开A市。虽说两个大老爷们之间,讲这些挺怪,但我必须为他的晚年多做一层考虑。”
“谢婧泽,无论是出于个人喜好,还是家庭因素,从来不属于我的考虑范围。我的错误,是没能早点解释清楚,所以才被大家误会了。”
“我讲得这些话,你能明白吗?”
我将脑袋埋在他怀里:“明白。”
当初米大师决定举家迁居B市,亦是为了妈妈与父母早日团聚。许盾是孝子,一个亲手为爸爸学包饺子的儿子,怎么可能撇家扔爹,跑去另一个国度生活。
我把他想得太复杂、太市侩了。
“翩翩,我对她没兴趣,从头到尾都没有。她爸爸撮合我们,除去谢婧泽本人意愿,更多是为利益,所以——”
“我信你了。”我抬手捂住他的嘴。
他越是解释,我越觉得自己这个女朋友,当得好差,差到无以复加。
许盾为人清冷,何况谢婧泽是他的发小,看在两家关系的份上,他没道理四处揭穿她的一厢情愿。
这是做人的基本素质,我怎么可能不相信。
许盾是那么好的人。
许盾右手举伞,左手捏住我的手腕,轻轻拉到唇边:“你信我,怎么眼睛里全是委屈。”
“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的。”我瓮声瓮气,为自己的小气和矫情感到难为情:“最后一次,我保证。”
他靠得很近,几乎贴住我的脸颊:“嘴撅这么高,想让我亲你?”
“……”原本没想。
不过嘛——
我回忆了一下摩卡香蕉船的味道,朱沁不忘吃货本色,总能选到最好的。
甜种带苦,回味无穷。
他应该会喜欢吧?
管他的呢。
暴雨,街头,伞下,气氛再好不过。
豆大的雨滴打在伞上,溅湿了我俩的肩头和裤脚,持续多日的闷热得到缓解,空气中凝结着几分冷意。
路过的行人脚步匆匆,有人甚至在小跑,从我们身边经过,没人注意伞下的情景。
许盾还在看我,瞬光中有期待,也有揶揄。
我踮起脚尖,双手抓住他的衣袖,轻轻舔了下他的唇。
许盾一怔,好半天都没反应。
他的五官生得立体精致,眉骨突出,眼窝深陷,鼻梁英挺,唇线分明,如果只是平面照片,瞧不出多么特别,但眼下不同,漫天的雨雾中,我看到他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像罗丹刀下的雕刻品,完美无缺。
他的笑容是莫大的鼓励。
我又往前贴了一寸,用唇黏住他的,缓缓蹭了蹭。
他的唇色很淡,水润柔软,清清凉凉的,像夏日里的冰淇淋。
还是没什么反应,不应该啊。
这是冻着了,还是吓着了?
“你是不是冷?”我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蒙了纱,看不真切,“我让你穿外套,你非不穿,这下好了,万一感冒——”
“快点。”许盾催促。
“什么?”
“快点,”他低下头,鼻尖碰到我的额头,双唇微微开启,含糊不清道:“伸舌头。”
“……”
他哪里是冷,分明是骚。
我们回到车上,车窗被开了一条细缝,丝丝冷意顺势吹进来,刚好散去我心中的燥。
许盾不依不饶,还在缠我:“你既然决定献吻,就该献个法式的,哪有撩一下就跑的,快点嘛,接着来。”
“这种事情要讲究时机的,刚才时机正好,可现在——”我被他缠得哭笑不得:“你看这天,眼见要下冰雹了。咱们赶紧回去吧,好不?”
许盾不干:“不好,我还要。”
“如果我说不呢?”我挑眉。
许盾想了一下,犹豫道:“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这什么人呐。
他哼哼:“我还要,没得商量。”
“……”
“刚才亲得挺好,你给我个机会报效!”
许盾抑扬顿挫地开始背诵:“诗经有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
“你不说话,代表同意了?”
我眼瞅着许盾的脸越来越近,心跳如雷。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这段古董合唱是米西的专属铃声,解散了的乐队的保留曲目。
电话来的极是时候,恰巧打断我们即将贴在一起的计划。许盾的脸当场变黑,抽着嘴角骂了句“小兔崽子”。
泼天暴雨裹挟着细碎的冰雹砸在车顶和车窗上,发出巨大的响动,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昏黄中透着一丝诡异的红,午饭结束时分,天色昏暗得像晚上的九、十点钟。
我竟然选择在这种天气送出初吻。
很有些纪念意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