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独将身体前倾抵着桌边，手掌托着脑袋，懒懒地望着白信。他身上香烟味很浓，嘴里却含着一颗糖：“不好意思白先生，这个时间把你叫来。”
白信轻轻摇头：“无妨，是我出去太久让你们的人久等了。”
颜独挑着眉下巴轻点，换了个手继续撑着：“看来白先生是早就知道我们警察会找你了。”
“对。”
颜独看向身旁闷声不吭的怀忱，抬手拍了拍怀忱的肩膀对白信道：“白先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怀忱，他虽然不是警察，但也算我们的一份子了。今天我们就想问你几个问题，你知道什么说出来就行了。”
“好。”
“白先生，2020年11月6日，你在哪里？”
“南边步行街。”
“2021年8月20日，你在哪里？”
“花曼商场。”
“2022年2月12日，你在哪里？”
“南边步行街。”
白信对答如流，没有犹豫。
怀忱静静听着。
颜独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的胡茬，开玩笑道：“白先生，其实我们并不知道2021年8月20日你在花曼商场，监控里我们也没有看到你，你完全可以撒谎。”
白信笑了笑：“我这人不会撒谎。”
颜独对白信的从容和亲切产生几分好感，“白先生，事情是这样的，昨天南边广场步行街出事了，有目击者说死者生前曾和你有过交流，所以我们想问问你那天遇到的事，也好协助我们调查，而且你应该知道了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事态很严重。”
“当然。”白信对上颜独充满血丝的深棕色眼睛，“昨天我坐出租车回家，结果中途遇见车祸堵车然后我就下车准备步行，等红绿灯时死者就站在我身后，他用伞敲了两下我的伞，后来我回头就听见他向我求救，可事实上那时候他已经受伤了，再后来我想去扶他，结果人群把我挤开了。 ”
颜独看向怀忱，想从他那里得到些信息，但怀忱全程没瞧过他，颜独嘴角无奈抽搐，“白先生，你在此之前去过什么地方？”
白信：“这很重要吗？”
颜独：“很重要。”
一直未开口的怀忱倒是主动说话了：“之前，他跟我在一起。”
颜独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他看看怀忱又看看白信，终于觉察空气中弥漫着怎样尴尬和紧张的氛围，“所以你俩认识？”
白信和怀忱同时：“嗯。”
“操，原来你俩认识啊，没想到怀忱你这小子这么会装。”颜独换上一副八卦脸，“所以你俩什么情况？装不认识？仇人？”
白信全程没看怀忱：“合作关系，颜警官放心，绝对跟你们这次案件没关系。”
颜独嘿嘿一笑，“既然都认识，那我们也别拘谨，敞开了说。”
又道：“白先生，你看啊，刚才我问你的那三个问腿正好对应这次连环杀人案的三个时间地点，每一个地方都有你的身影，这是不是太巧了？而且在此之前的花曼商场里，我们是没有发现你的，刚才你自己承认了，这不就更可疑了？”
“颜警官你也说了，花曼商场里没有发现我的身影，那你们能确定只漏掉了我吗？”白信自然而然地反问，“而且这三件事时隔一年左右，不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恰好出现在这三个地方吧？”
颜独看着白信：“你说的没错，的确不止你一个，和你同样情况的人还有三个。”
白信点头，很显然他的话起到了效果。
颜独：“那这三个地方你都是一个人去的吗？”
白信：“不，花曼商场是和朋友一起的。”
“哪个朋友？”
“特拉，同样是一个作家。”
怀忱望着总是逃避自己的白信，冷冷开口：“那昨天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有。”白信无处可逃地对上怀忱的眼睛，“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人随着后退的人群离开了，他走得很冷静。”
怀忱微微侧头看向一脸不知名笑意的颜独：“那天监控怎么坏的？”
颜独挑眉：“说是电路故障，因为人流量太大所以没能及时修好，那人也真是神了，总能这么好运的碰上这种拥挤的时机。”
怀忱：“好意思笑？这么点小事都能搞成连环杀人案，警局的白饭是不是太好吃了？”
颜独不服气：“没办法呀，就是这么绝，选的时机太他妈好了。”
怀忱也没打算服软：“这就是你两年都没把凶手抓到的原因？”
颜独的气势就差站起来跟怀忱干架了：“臭小子说什么呢！你行你上啊！我今天到底是叫你来帮忙的还是来跟我叫板捣乱的？”
白信觉得应该出来调解一下两人一言不合就掐的关系：“那个，两位，不办正事？”
“哼，我不跟你斗。”颜独调整面部表情，和颜悦色地接过白信的话，“其实有异常情况的人我们都进行了排查，只是人比较多，这年头经历大风大浪的人也不少，很多人镇定得不像话。”
白信微笑：“那就没办法了。”
白信又问：“颜警官，凶手是一个人吗？”
颜独正色：“不知道，可我们认为不应该是一个人，毕竟一个人要想在三个地方下手还不被发现，这很难。”
颜独后来再问了些问题就拉着怀忱走了，白信在警察局的办公室里又停滞了一会儿后才被放走。然后白信在警局门口碰上了颜独和怀忱。
他们两人就那么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四周无人，漫天飞雪，似乎听得见雪落地的声音。两人之间不过一人的距离，却仿佛离得很远，谁都不能触碰到谁。
颜独左手泛黄的指尖夹着一只新点的香烟，烟雾袅袅，他半依在墙上，目光涣散，语气全然不同于刚在审讯室里和怀忱互掐，“我觉得我应该退休了。”
怀忱手中也有一只燃到一半的香烟，但他没抽，静静等它燃尽熄灭，“说你两句就在这儿泄气了？”
“你不懂。”颜独深吸一口烟，嘴中缓缓吐出，只觉浓烟滚滚烫喉，“话说回来，你小子怎么认识的白信？”
“他不是说了合作关系吗？”
颜独白他一眼：“我信？”
怀忱被颜独这股不属于中年人的俏皮给逗笑了：“不信也得信，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颜独更不信了：“你俩有情况。虽然我不是专业的，但你跟我这么久了，我多多少少都懂了些，你们俩的关系很不一般。”
“知道就藏心里，不是什么猜想都一定要说出来。”怀忱补充，“你怎么认识他的？”
颜独又嘿嘿一笑，“认识倒谈不上，只是见过几面。”
“见过几面？”怀忱觉察到颜独话中有话，但他没多嘴，默默掐灭烟头。
白信总是以抱着一个笔记本的形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没人知道他在记录些什么。他此刻站在警局门口，望着怀忱和颜独的方向：“颜警官，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你可以告诉我。”
颜独笑笑：“好。”
怀忱将脚边放着的伞拿起：“要走吗？”
白信看怀忱的架势，反问他：“一起？”
怀忱一边撑伞一边走过去：“好。”
白信：“……”
颜独歪在一旁，又抽了口烟：“那你们路上小心。”
怀忱不搭理他，白信回头摆手：“好的，颜警官再见。”
目送着白信和怀忱的身影没入白雪皑皑，颜独直起身体将烟头掐灭随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他从衣兜里摸出一颗奶糖放入嘴里，又拉了拉衣领盖住下巴才进去。
雪落在伞顶的声音不大，悉悉索索，伞面积了一片白，两人的鞋底踩在薄薄的雪面上无声无息。警察局门口很冷清，距离晚高峰还有一个小时左右。
白信之前和怀忱分开时因为没下雨而将伞放在了他的车上，和小警官一起到警局时也没下雪，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得和怀忱走在同一把伞下。
车就停在警察局门口的停车位上，路程不过两分钟。
白信：“其实不用送。”
怀忱：“不是你说的一起？”
白信：“……行吧，谢了。”
车上，怀忱单手握方向盘主动开口：“没买车？”
“没，出门时间不多。”
怀忱看着反光镜：“出行只坐出租车？”
白信看向怀忱，表情有些呆滞：“骑车算吗？”
怀忱无声笑了笑但很快这笑意又被压了下去：“算。”
怀忱顿了顿接着道：“这次的连环杀人案的确很麻烦，你不应该卷进来，以后出行多注意。”
白信目视前方，神色不自觉凝重起来：“嗯，不过我觉得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的。其实我有种这些杀人案都是冲着我来的感觉，因为每次死的人，都在我身边。”
“那是监控看不到的细节。第一次死的那人就站在我左手边，花曼商场楼道里死的人站在我身后，这次那人也在我身后。”白信觉得鼻梁上的眼镜变重了，便取下放进包里，“怀先生，你说巧不巧？”
怀忱愣愣地点头：“巧。”
“刚才在警局怎么不说？”
白信知道自己话变多，但没在意了，他捏了捏鼻梁缓解不适：“只是猜想而已，你如果觉得情节严重可以自行考虑要不要告诉颜警官。”
怀忱缓缓踩下刹车等红路灯：“那你自己多小心，这次会抓到他的。”
白信嘴角上扬：“我倒是没关系，只要别再伤害无辜的人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