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祁砚这一去直到中午才回来，府里也摆好了饭。
我有些饿了。
我并不清楚做鬼是不是还需要吃东西。
我死前那半月生了场大病一直没什么食欲，对什么也没胃口，也就偏爱点酸的，越酸越喜欢，后来被母亲以外祖母来探望我为借口，骗我回孟府，我回去只喝了一口母亲递来的茶水，都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毒害。
所以，我也算是个饿死鬼。
孟星烁自然与我不同，她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胃口很好。
祁砚就坐在他对面不声不响地看着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
祁砚缓缓开口：“你看起来胃口不错。”
孟星烁缓缓意识到此刻的她与平时的我…不太一样。
她放下筷子，低着头：“让将军见笑了。”
“你前几月不是说了身子不适，我请了御医一会为你诊治。”
孟星烁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我知道她担心是被御医瞧出什么，毕竟虽外表可改，但内里细微却是改不了的。
而我也是疑惑，上月我还未死，显然他说的身体不适的人是我。
这三年我虽也病过几次，但为我诊治的都是京中的大夫，如今他却请来御医。
为什么他会这么在意我的身体好不好？
孟星烁虽万般不愿见到御医，但也不得不去，于是不断问小柳上个月我有哪些症状。
小柳回忆了一下：“上月……二小姐也没什么事，只有些吃不下东西，吃点荤菜便欲呕吐，但总体也没什么要紧。”
孟星烁听了神色凝重：“这灾星的症状，怕不是怀孕了吧？！”
这话出口，小柳和孟星烁的脸上满是慌乱。
我心中也是一惊，怎么可能，我并未断过避子药。
小柳开口道：“小姐别担心，就算二小姐有孕也无事的，她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对哦，我已经死了。
就算我有孕，胎儿也不过三个月，就算尸体被挖出来，谁又能看出怀孕了呢。
6
未时御医到了府中，为孟星烁把脉后便和祁砚去到一边。
我跟了上去，听见御医对祁砚说：“夫人并未有孕。”
原来祁砚真的怀疑我有孕，原来他如此不喜欢孩子，所以他才会在意。
若我真怀了他的子嗣，他也可以尽早动手除掉。
「嗯。」祁砚淡淡一声。
「将军不必担心，夫人脉象不浮不沉从容缓和，身体是康健的，将军若是盼子嗣，今年定有信。」御医以为是祁砚想要孩子了。
祁砚眼神动了动：「她，身体康健？」
「是，康健。」御医肯定地回道。
祁砚望向远处的孟星烁，随后吩咐身边的家臣：「去孟府通传一声，明日我陪夫人归宁。」
我与他这三年，他从未主动去过孟府。
甚至我爹娘来他也不怎么接见。
但他应该也并未发现什么，否则以他做事的手段，一旦发现孟府骗他，他必定不会放过孟家。
孟星烁知道他明日要去宋府后，很是不安：「将军这才见了我半日，已经察觉出了我不是那灾星了吗？」
但很快又冷静下来：「不对，他没有看出，否则早就取了我的项上人头。」
「不过，肯定是御医刚才说了什么让将军起了疑心，小柳，你现在就让人去打听一下。」
她是聪明的。
孟家这样的名门望族教出来的子孙，自然不会有庸才。
7
第二天一大早，马车就向孟府出发。
春日的太阳有些烫人，我只能躲在祁砚的影子里飘向马车。
他身形高大，我在他的影子里未被灼到半分。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需要他这样的庇护。
到了孟府，爹娘早就等候在门口，见了祁砚立马迎了上去。
阿娘也拉住孟星烁的手，眼中有着担忧。她从未这样看过我，也从未拉过我的手。
就连我嫁给祁砚那天，她明知我可能会死，眼中却都还是高兴。
因为我死了，孟星烁就活了。
她为孟星烁能活下来而高兴。
可惜那时候我就是想不明白，总以为阿娘也是爱我的，好歹血浓于水。
「娘，让我和姐姐换回来我也是愿意的，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我呢？」我飘在阿娘身边问道。
阿娘听不见。
哪怕她听见了，估计也只会轻飘飘来一句：「谁让你是灾星呢？」
活着的时候她尚且不顾我的哀求，又怎会在我死了记挂我。
她满心满眼的只有孟星烁。
阿爹含蓄地问祁砚为何和孟星烁前来，毕竟现在时局紧要，祁砚应该在宫中才是。
祁砚说是春日正好，孟家的园景又是天都城一绝，所以来赏景。
我知道他绝不是这样的，但我还是打起精神。
因为我的尸身就埋在园子里。
爹娘应该还没有将我尸身转移走，毕竟孟家是大家族，人多口杂，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
祁砚慢悠悠地在园中游，孟星烁紧张地跟在他身边。
阿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好像在示意她不要担心。
阿爹问祁砚最近朝中局势，祁砚并未回答，摘了一朵海棠戴在孟星烁的发上。
孟星烁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又娇羞地低下头。
爹娘也在笑着，他们松了一口气，暗自觉得他是没发现什么的。
祁砚从前也为我簪过花，他并不是多喜欢我，只是我作为他的一个物件，他闲来无事想装扮一下也能得些乐趣。
抑或是，在享用之前将我打扮得更合他心意一些，他能更尽兴。
「多谢将军。」孟星烁柔柔地说道。
祁砚笑了笑，继续向前走。
前面就是埋我的地方，我的尸身就在那片荼蘼下。
可等我飘过去，我又感觉不到我的尸身了。
我看到土壤是新翻过的，尸体被移走了，应该就是昨晚做的。
他们终究还是不敢赌。
祁砚到底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们怕他会察觉到什么。
可我现在会在哪里呢？
突然，起了风，无数梨花被吹了过来，风中一股冷香。
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他顺着梨花飞来的方向看去，在园子的尽头，有一小小的院子，院中一棵梨树，莹白的花开得正好。
祁砚打算向那边走去，阿爹阿娘齐齐拦他，说那边没什么可看的了。
祁砚说他未见过这样月白风清的梨花，去看看也无妨。
我控制不住尖叫出声，我感应到了，我的尸体在那里！
孟星烁立刻装作头晕的样子：「将军，天太热了，妾身有些不适，想去休息一下。」
祁砚见她脸色苍白额上有汗，犹豫了一下还是同她一起离去。
8
房间里阿娘陪着孟星烁休息，阿爹则带着祁砚去了静舍喝茶。
「娘，那个灾星是不是真的怀孕了？」孟星烁问道。
阿娘点了点头：「昨夜我们剖开她的肚子，的确是怀孕了。」
我大惊失色，我也没想到，我竟然真的怀孕了。
吃了那么多的药，我以为我的身体应该不能再生儿育女了。
「幸而我们先动了手，要不然等她显了怀，我就没办法装作是她了。」孟星烁庆幸着。
我的心好疼……
阿娘点了点头：「今日见将军对你也是极好，你也要快点把握住机会，等有了孩子，就算将军瞧出什么，看在孩子份上也就过去了。」
小柳也说：「奴婢也找人重金向那御医问过了，御医说将军只是问小姐你身体如何，并无其他。」
孟星烁有些不高兴：「那他也不是关心我，是关心灾星。」
阿娘安慰她：「星烁，那灾星已经死了，以后将军最疼爱最宠的女人，必定是你。」
我没有再看下去，我飘了出去。
可我又能去哪里。
活着的时候啊！回不去的母族，融不进的夫家。
死后，竟也不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