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晚上,孟星烁如昨夜一般等着祁砚。
祁砚却还在风阁喝酒。
若是放以前,我会松一口气,他饮他的,饮得醉了才好,我便能睡个好觉。
如今却觉得奇怪,他明明白日里还给孟星烁簪了花,为何夜里却不来了。
我飘去风阁,他正坐在那里,执着杯却未饮,同他一起的还有家臣周放。
陈铮说今天祁砚去了孟家,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上演夫妻和睦,朝中必定认为裴孟两家是一体,如此一来孟家就被祁家的敌对者孤立,也形成不了什么威胁了。
原来都是演的……
原来这才是祁砚去孟家的原因,我还以为是他瞧出了孟星烁什么端倪。
果然是我想多了。
陈铮还在说着朝中事,祁砚却总是心不在焉地看向旁处。
陈铮也瞧出来了:「主君有心事?」
祁砚道:「我这几天总梦见她睡在很黑很暗的地方,周身都是血,我叫她,她也不醒。」
陈铮忙宽慰:「主君莫多虑,夫人此刻正好端端的在府中,只是一个梦罢了。」
祁砚饮了一口酒:「或许吧。」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又道:「你派人去盯着孟家,她回去了几日身体无碍实在不寻常,今日孟家又极力阻拦我,似乎在隐瞒什么。」
陈铮走后,我在祁砚对面坐下,静静地看着他。
若不是我现在是魂魄,我是断不敢这样瞧着他的。
他刚才说梦见我。
他心中……也在意过我吗?
夜风缓缓吹来,有虫在欢快地叫,月影横斜,祁砚饮下杯中酒,我没有影子。
良久之后,他终于起身向孟星烁的院子走去。
孟星烁却已经睡了,她靠在床边,嘴角还带着笑意。
她一直不擅长等人。
等人的时候,尤其是等一个生杀予夺之人时,是根本不敢睡着的。
小柳想将她叫醒,祁砚摆了摆手:「让她睡吧。」
孟星烁真的是福星。
你看,哪怕她是装扮成我,也能立刻拥有我从未得到的。
10
我想给祁砚报梦,想让他帮我看看外祖母,也想让他找我的尸骨。
但我又不知怎样入他的梦。
此刻他正睡着,眉头紧锁,像是在梦魇中。
这几天我也试图找过别的鬼魂,可我好像被困在了孟星烁身边,只要离她远一些,我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又拽了回来。
是因为她害死了我吗?我摆脱不掉她。
我正抬头准备出去的时候,祁砚突然搂住我的腰。
明明我没有实体,可他却好像就能抱住我。
然后他也醒了。
他睁开眼,看着空空的怀抱,愣了片刻后喉头动了动,呼吸从沉重慢慢平稳。
他眼神很复杂。
然后我听见他说:「别想她。」
在我们这段姻缘里,他始终是清醒的。
即便那么多个夜里他好像要将我刻入骨血,可当东方微光起的时候,他又恢复成铁血将军祁砚,我还是孟家女星烁。
11
天还未亮时,宫里又来了人,说圣上有召。
祁砚进了宫,不久之后,丧钟传来。
圣上驾崩,举国悲戚,新帝年幼,祁砚摄政。
十三年前他戴着枷锁被流放北境军营,十三年后他踏着尸山血海站在了最高处。
然后,他开始残忍清理。
坊间笑谈他狠心铁血,杀人如麻,是个堪比魔鬼的人物,如今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孟家也一跃成了京中的贵胄,阿娘也夸孟星烁:「乖女儿,现在你可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就连太后都比不过你。」
孟星烁兴致缺缺:「尊贵又有什么用,女儿都一个多月没见到将军了。」
阿娘劝她耐心些,说他目前正在处理朝政,等忙完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孟星烁担心别的女子这时候代替她。
阿娘笑道:「且说目前没有,就算有,爹娘也会替你除掉。」
「阿娘,你对女儿真好。」
阿娘说:「不对你好对谁好,你可是娘一手带大的。」
我怔怔地看着她们,是因为我不是在阿娘身边长大,所以我就如她口中的别人,可以随意除掉吗?
孟星烁又问我尸身的状况,阿娘说已经偷偷转移到乡下的宅邸,埋进地窖最深处,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人发现。
我低头看着我的脚,觉得阿娘说得是对的。
前几日我的身体就开始变得透明,我想我是在开始消散了。
我不知道我为何会停留人间,也不知能停留多久。
更不知为何我死了这么久,也没见鬼差来拘我。
12
又过了两日,祁砚终于要回来了。
孟星烁在镜前精心装扮。
她欣赏着镜中的自己:「小柳,从前真的是将军自己来这里,那灾星没有主动去请过吗?」
小柳愣了一下,回道:「小姐,二小姐从未主动请过将军。」
孟星烁不屑一声:「那她真是手段了得,从前是我小瞧了她。」
小柳又说:「小姐,您要不要换一身素雅些的衣裳,二小姐极少穿这样鲜艳的。」
孟星烁冷了脸:「她是她,我是我,我喜欢什么便穿什么。」
「可是……」
「小柳。」宋如初转过身看着她:「已经两个月了,孟絮都成白骨了,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前些时日我还觉得她聪明,现在她却这么拎不清。
不,她也不是拎不清,她只是急于摆脱我的影子。
没有谁愿意一直做别人。
13
直到傍晚,祁砚才来
一袭玄色暗金蟒袍,孟星烁忙起身迎接,她眼中是惊艳。
可祁砚却只待了一会儿便离开,我跟着他,来到了书房里。
陈铮来了,祁砚问他:「孟家那边可有什么发现?」
陈铮回道:「一切如常。」
祁砚道:「我总觉得她不一样了。」
陈铮挠了挠头:「主君是说夫人吗?我看夫人好像没啥变化。」
他是真的在怀疑了。
我也没想到他真的会上心,或许是他不能容忍被欺骗。
没关系,只要我的尸身能被挖出来就行,我最担心的还是外祖母。
祁砚好像真的掌握了什么证据。
我又去孟星烁那里,才得知。
孟星烁自告奋勇给祁砚煲汤,但味道却与我之前做的并不一致。
祁砚震怒,将爹娘叫来辨认。
阿爹阿娘很快就来了,他们装作辨认一番,一口咬定她就是孟星烁。
可他们不知道,祁砚早在几天前出府时,便发现了不对。
他遇到了一个老乞丐,那老乞丐舌头被拔掉,满脸都是刀疤,面目全非。
她费尽全身力气扯住祁砚,用血在地上写字,祁砚屏退为难对方的侍卫,低头看字,很快他脸色一变,在大街上将人带走。
今日,便将她带到府上让他辨认。
老乞丐已经梳洗干净,从她满头白发,熟悉的身形,我认出来她是谁。
这老乞丐……是我外祖母!
我扑过去抱住外祖母,满脸泪水,可外祖母却看不见我。
孟星烁和爹娘眼睁睁看着那老乞丐,他们张了张嘴,震惊之余,却也说不出什么话。
「她呢。」祁砚缓缓开口,他的眼神很复杂,里面装着很多我看不懂的情绪。
阿爹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下,说不出话来。
祁砚看也没看,自言自语道:「她死了是吗?」
祁砚狠狠地闭了闭眼。
「将军,是那妖女自作主张替嫁,害我们全家,是灾星,将军万万不能被她迷惑!我女儿星烁也是被她害,才会与将军错过多年」阿娘开口道。
「孟絮,原来她叫孟絮,这么多年了,我竟连她的名讳都不知道。」
「灾星……」祁砚斟酌着这两个字。
阿爹阿娘瞬间抬头看向上位,希望他能放过自己。
「既然你们觉得她是灾星,我岂能让你们失望。」
三人脸色一变,就听祁砚语气冰冷地说:「把她押下去,用极刑。」
「将军!」凄厉的哭声响起,「将军这是为何?!」
「我帮你们处理灾星罢了,不急,还有你们。」说罢,他转身离开。
我在旁边看着,早已泪流满面。
抱着外祖母,我在她耳边轻声道别,而后看向祁砚,他似乎有所察觉,回头看我。
我冲他笑了笑:「祁砚,再见。」
15
多年后,我站在奈何桥哄着女儿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出现在我耳畔。
「阿絮!」
我猛地回头。
「祁砚。」
我无声地开口,他快步走上前来牵着我的手,再牵住女儿的手。
「不要夫君了吗?」他轻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