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公寓门口。
工作人员正在告示栏前忙活，他们更换了最新的居委会负责人员名单和联系方式，秋小律的照片位列其中。
季屹停着看了几秒，忽听一声吆喝，他转过头。
一人正从街道另一头狂奔而来，那是个瘦如柴骨的男子，早已跑掉了鞋。但离奇的是，令他夺命而逃的竟然是秋小律。她追得很紧，在离男人还有三四步的距离时，突然一蹬脚，飞蹿到空中，用膝盖把男人顶到地上去。
等她控制住了那男人，才有两个穿警服的人赶来，把他拷起来，撩起男人身后的T恤，盖住手铐。
警察正对着秋小律道谢：“谢谢你啊小律，真的，你不考警察太可惜了。”
“在社区工作也没差，都是为人民服务。”
“也是，至少不像我们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先去忙了啊。”
“回见！”
她擦着汗转过头，看到站在星河公寓门口的季屹。
两人目光甫一交错，季屹便转过身，走进星河公寓。
秋小律一滞，什么情况？他在无视她？明明是他逛夜店被女人摸大腿，怎么搞得像是她做错了什么似的？
“喂——”她追上去。
季屹没有停下，甚至加快了脚步。
她跑到前面拦住他。
“季屹，你……”秋小律看着季屹，下定决心问道，“饿不饿？”
在所有可以想象到的对话场景中，季屹愣是没猜到秋小律竟然来问他饿不饿。他像是看外星生物一样看着她。经历了昨晚的摔酒杯事件，他以为凭她的性格一定已经气炸了，见面就算不给他过肩摔，至少也得给他造成一些肉体上的伤害。
哪料她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还和善地邀请他一起吃午饭？
不，这一定是鸿门宴。
季屹怀着此事必有蹊跷的心情，随秋小律走进杏花斜街附近的苍蝇小馆。
这无名小馆虽拥挤，但打理得干净整齐，窗明几净，窗台上放着生长茂盛的多肉盆栽，个个颗粒饱满，店里放着《甜蜜蜜》。
秋小律爽利地要了两碗面，便自顾自地掰开筷子，摩擦着清理着竹茬：“别看这家店面很小，它可是大众点评杏花斜街必吃榜榜首。”
季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秋小律的神色，猜测她是不是马上就要走项庄舞剑的剧情了。
他不知道，经历了一晚上的辗转反侧，秋小律想开了。
她创造了一套独特的“平账”方式。
逛夜店并且和女人纠缠的是季屹吗？是。
在梅林村帮助人修电器、帮她赶走野狗、和她一起看戏看萤火虫看天空的是季屹吗？也是。
正如在居委会中维社区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操劳的人是她，由于冲动鲁莽的性格而容易和家人朋友大发脾气的人，也是她。
他们并非完美无瑕，她骗过季屹，喝了酒在他家深夜爆哭，还霸占了他的床。而他则是网络上人人唾骂的玩咖浑蛋少爷，深陷舆论旋涡，刚刚深夜共处的他转头又去夜店与别的女人玩乐。
在秋小律的标准里，有借必有贷，借贷相等时，账便平了。
电视剧里男女主角误会的戏码，她最讨厌了。季屹可以没长嘴，但她秋小律可是长了嘴的女人，她和季屹之间的矛盾，不过是“未完待续”的插曲而已。
就算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季屹是她不该招惹的男人。可是，对于“不该”“不配”“不合适”的忌惮，能够抵消她心中对季屹的那份感情吗？
不能。
她从不是一个畏手畏脚的人，不会因为傻子都明白的差距就放弃前进的步伐。就算在一百步才能抵达的终点线之前，她走到第五十步就会飞灰湮灭，她也愿意走过五十步看遍那里的风景。
店家阿姨端上两碗羊肉面，片得厚厚嫩嫩的羊肉飘在醇香的面汤之上，勾得人馋虫四起。秋小律早已饥肠辘辘，她忙了大半天，请住在小区里的漫画家帮社区画了禁止狗狗随地大小便和遛狗必牵绳的漫画，又帮社区里腿脚不灵便的老人送了一波菜，此时抱着碗大口喝汤，额角冒汗。
她永远都是那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的吃相，没有不可口的饭菜，没有不美味的高汤，人生畅快之事便是吃喝尽欢。
季屹甚至能想象到，哪怕是一块压缩饼干，都能被她吃出顶级餐厅饭后甜点的既视感。
不知怎么，季屹的胃口也好起来。
他最近吃东西总是没有味道，进食就是把东西往喉咙里硬塞，只是不被饿死。只有酒的涩味才能让他感觉到一点滋味。
季屹喝了一口汤，浓郁的香味顺着喉舌弥漫口腔，就像重感冒时失去的嗅觉忽然通塞。渐渐的，由于那夜亲密接触所产生的迟疑的、彷徨的、躲闪的情绪，也逐渐消融在这碗简单又饱含滋味的面汤中。
店家阿姨端上盐水花生和毛豆，是送给他们的。
“可以这样吃饭真是太幸福了！我们前几天去区里参加防疫培训，学怎么穿脱防护服、消杀。一直练习着，都没空吃饭，幸好当时他们囤了一些泡面，可算是救命了。你知道快饿晕的时候，泡面里有天堂的味道吗？”
秋小律唠叨了半天，见季屹不说话看着她，她才放下筷子说：“怎么，觉得昨晚我那么生气，今天又找你一起吃饭，特别人格分裂？我承认，我昨天没控制住脾气，发火了。可我还是愿意相信你不是一个会胡来的人，你这么做应该有自己的道理。再说，喜欢逛夜店又不是什么恶习，那是你的生活方式，我尊重。”她微笑着拿起桌子旁的辣椒佐料，猛地倒向季屹的碗里，“来这家店吃饭，一定要试试他们家的佐料，没有佐料的羊肉面是没有灵魂的，尝尝看！”
季屹将信将疑，搅了搅吃了一口，然后剧烈咳嗽起来。
她尊重，不代表她不生气。
见季屹呛出了眼泪，她的气才彻底消了，抽了两张纸巾给季屹，又转身去前台要了两瓶水。
“看来你不是很适合这个辣度，下次少放点辣椒。”秋小律惺惺作态，拾起筷子继续吃面，结果自己也剧烈地咳嗽起来，她这才看到季屹在她转身要水的时候，往她碗里加了等量的辣椒。
“看来你也不适合。”季屹道。
“……”这人还真是睚眦必报。
两人都被呛得眼泪直流，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不知怎么都笑起来。
季屹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此时的他不具备任何身份，不是宸屹集团的代理总裁，不是玩咖夜店小王子，不是季宸的弟弟，甚至不是某人的邻居，或者某人的仇家。
他就只是坐在秋小律对面吃面的自己而已。
只是一心一意地活在此刻。
秋小律擦着泪水，问：“你最近状态挺放松的，公司的事，想必已经解决了？”
“你总是对别人的事很感兴趣。”
“我只是想关心你啊，你这个人吧……又凶又不爱解释，会被很多人讨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我更相信自己看到的和感受到的你，你的心思并不坏，就是太不会表达真实的自己了，老是扮坏人。有时候说说心里话也没那么糟糕，还能消除误解。”
“就算没有误解，人与人之间也不会真正理解。”
“不理解归不理解，可是，那些关心着、爱护着你的人，看到你处在那样的境地里，也会为你感到心痛和难过。有时候，去解释，不只是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们。”
“没有那样的人。”
“有的。”秋小律坚定地说，“有时候，我们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以至于忽视了，在我们的身边，总有温暖目光的凝视。是有那样的存在的。”
她知道，倪看去世后，爸妈二哥都默默地关注着她，不管加班到多晚，都要回家一趟。她那段时间成夜成夜睡不着，面对着墙壁躺着，假装闭上眼睛，听见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进来，又出去。
连大哥秋卫辛也发来视频片段，高高的苍穹之下，一只鸟正飞向海面。大哥说，当鸟决定飞跃大海，它会一刻不停地飞翔，除非来到海的彼端，否则它的每一次降落都将迎来死亡。明白这一切的鸟，却依旧毅然决然地选择飞翔。它将用勇敢的心和顽强的意志，克服一切险阻，穿越看似不可能完成的旅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愚蠢至极的伟大。
人生就是一场飞鸟穿越大海的旅行。
秋小律郑重道：“倪看的事，我不该骗你。就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来看，我就当你已经消气了。我以后绝不因为这种事再骗你了，我保证！”
秋小律开始举起右手的三根手指头发誓，但似乎觉得不够郑重，又加了一根指头，又干脆伸出一整只手，再来一只手好了，于是十根手指头都笔直地伸向天花板，表达自己的决心。
季屹本来是想保持一下自己高冷形象的，但还是被秋小律逗乐，“扑哧”一声笑了。
“那就当你答应了！”
“我考虑考虑。”
“怎么最近没见到你哥，我还以为你出了这事，他至少得开个新闻发布会稳定一下局面吧？我查过他的新闻，他以前辟谣的速度可是最快的。”
“他不见了。”
“什么意思？”
季屹兴趣缺缺，似乎不想多提：“不知他又在玩什么把戏。”
“他不会出事了吧？毕竟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不见？这事很蹊跷啊。”
“放心，地球毁灭了，他都能活下去。”
“……”
怎么说呢，季屹虽然很讨厌他哥，但是对他的实力，还是非常认可的嘛。
气氛缓和了些许，季屹问：“你知不知道你们小区有个叫阮雨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