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凯旋坐在沙发上摆弄着小猪佩奇。他举起佩奇按了按,模仿着它的口气对季屹说着话。
正在办公的季屹自然没理他。他不仅没理他,还在琢磨要不要让方遇在总裁办门口贴一张程凯旋禁止入内的告示。
程凯旋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细细品着,说道:“听说何承阜主动向股东会坦白他和柳春花之间的关系了。”
何承阜自幼丧母,父亲因盗窃罪锒铛入狱,他便被送至月亮村抚养。在那里,他遇到了在厨房帮佣的柳春花。多年后,柳春花无意中得知在宸屹集团拥有一席之地的何承阜,竟然就是当年在月亮村生活过的孩子。她便找到何承阜并威胁他,如果不为她谋得一份工作,就曝光他的身世。
何承阜出于各方面的考虑,尽量满足柳春花的各项要求。柳春花却并不知足,她不知进取,一味索取,在因怠工被季屹开除后,复又找到何承阜,要求恢复原职。何承阜早已厌倦了柳春花的贪婪人性与低级威胁,这一次没有答应她。
两个人在天台发生了争执,柳春花意外坠楼身亡。
何承阜向股东会汇报完毕后,自行前往公安机关接受调查。
此事尚未对外公布,但季屹在危机中转败为胜,足以震慑蠢蠢欲动的樊雍一伙。至少,没有季宸的宸屹集团,也不是樊雍可以横着走的地方。
程凯旋道:“樊雍至少能老实几天了。他小心思可不少,做了多个壳公司,用这种方式规避后期的债权债务风险,但就算是在执行过程中不能同时刺破两层股权关系,对方另行提起诉讼,一层一层刺破股权,最后还是会牵连到宸屹身上。他这么做,假聪明罢了。”
季屹道:“樊雍只在意自己手头那点利益,集团的掌控权决不能落到他手里。”
“幸好你这事儿解决得漂亮,不然樊雍一定会大做文章,非把你从这个位子上拉下来踩两脚不可。你哥到底去哪儿了,怎么还没动静?这可不像他的作风,以前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都是第一时间出面摆平问题的,你还记得之前你想翼装飞行的事儿吗?”
季屹在国外时,曾经玩过一些极限运动,单板滑雪、山地车速降、赛车漂移,后来有段时间,他盯上了翼装飞行。翼装飞行是跳伞的分支运动,飞行者身穿手臂下方和脚上连着翅膜的飞鼠装,从一定高度跳落,舒展身体进行无动力辅助飞行,运用肢体动作控制方向,并在规定高度打开降落伞降落。
这是一项死亡率极高的极限运动,入门门槛也高,想要获得翼装飞行的资格,必须完成200次跳伞记录,全球注册的具有翼装飞行资格的人不足1000人。就算是已经进行了严格的培训,具备丰富飞行经验,该运动受到天气变化、装备失误、方向失控等因素的影响,死亡率仍高达30%。
这是一项常人无法理解的运动。
像是滑雪、赛车这些尚在可控范围内的,季宸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从高空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直接跳落,他是决然不能允许的。
季宸带着父母的遗照和骨灰,亲自去了一趟瑞典,让季屹在这两样东西前发誓此生绝不进行翼装飞行。走的时候季宸还说:“以后不要再让爸妈跑8000公里来劝你爱惜自己的生命,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
一想到季宸那些年对他做过的事,季屹的火开始压不住了。
程凯旋感慨着:“虽然你哥觉得那些事儿太危险了,但我倒是认为你有这些爱好还挺好的,至少可以发泄压力。不然天天被你哥那般折磨,你哪还能精神正常地来公司上班?”
“你还有别的事吗?”季屹明显不想跟他讨论季宸的事。
程凯旋偏偏在此时丧失察言观色的能力,打趣道:“我听说昨晚有女人直接杀到‘无趣’里了?稀奇啊,你以前处理这些事挺干净的,没留过后患啊。对方还差点动手了?你不会是惹上什么有身份的大小姐了吧?”
“程凯旋,你很闲?”
“咳,作为你的法务,我是想从避险角度提醒你一下,谈恋爱,没问题,但一定要把握好尺度,现在人谈恋爱可是要命的,动不动就因为感情问题把对方送进监狱的人可不是孤例。做人留一线,别把对方逼得太紧,我可不想某天突然接到电话要去派出所捞你。”
季屹直接按下秘书室呼叫键:“让法务部审核更新集团旗下所有合同模板。”
方遇道:“啊?那至少得几千份啊……”
程凯旋连忙凑过来说:“季屹他开玩笑的,别当真,你忙你的啊。”他颇为伤心地对季屹说,“我走就是了,何必这样为难关心你感情生活和身心健康的挚友呢?”
程凯旋作势往外走,季屹道:“放下。”
程凯旋的胳膊底下还夹着那只小猪佩奇:“这是从你垃圾桶捡的,佩奇这么可爱,你不要了,还不许我带走?咦,这不会是那个闹事的女人送你的吧?”
见季屹又要按呼叫键,程凯旋忙把小猪佩奇放回到垃圾桶里,又帮它整理好衣服,拍拍它:“佩奇,哥哥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啊。”他走到门口,又说,“很多事,憋久了,容易憋出心理变态。找个你信任的人去聊聊,说着说着,就有答案了。我真走了啊,有约会!”
季屹挥手赶他:“赶紧走。”
等程凯旋走了,季屹又笑,程凯旋这家伙,每次去那种地方,都说成是约会。
程凯旋肩上搭着外套,吊儿郎当地走了,秘书室的几个人又八卦起来。
“程总这是下班了?”
“约会去了吧,程总大忙人,天天有约!”
“真是为所欲为的帅哥啊……”
程凯旋开着车在街道漫无目的地游荡,看到路旁有公园,便停了下来。他手插兜,慢慢地溜达进了公园。这是一个靠近老社区的公园,正有很多老年人活动,有的散步,有的踢毽子,有的抖空竹,还有人甩着鞭子,发出噼啪的清脆声响。
程凯旋往公园深处走去,越往里越没什么人了,只有健跑的人群沿着红色塑胶跑道跑过,身形优美,如鹤如风。
他走到被密林掩映的长椅上,对着夕阳坐下。
今天的黄昏是浅紫色的,公园外的高架桥上正经历着晚高峰的塞车,一辆又一辆的车头尾相衔,在黄昏的半空中龟速前进。
“我可没有撒谎,是约会啊,和落日的一场约会。”程凯旋深深地吸了口气,彻底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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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遇汇报着工作,之前提到的项目策划人阮雨确实是不二选择,但她听说这个项目需要大量出差后,便婉拒了。
阮雨的业绩确实是最好的,但是从一年前开始,她的业绩突然大幅缩水,可只要做成的项目策划,都获得不错的反响。
季屹用笔指着业绩栏中的分水岭:“拒绝的理由是什么?”
“好像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她不说的话,我们也不好问。不过她不是住在杏花斜街吗,说不定秋小律能知道?”
在她昨晚大闹一场后,他再跑去问她阮雨的事?
她大概会当场踢裂一扇门。
季屹挥了挥手,示意方遇他想自己静一静。过了一会儿,他却突然拿着外套走了出去。
今天没有外出的行程,方遇见季屹突然离开,忙跟上,又被季屹以一句“私人行程”给怼了回来。方遇望着窗外的大晴天,嘀咕道:“这才多早啊,夜店就已经开门了?”
季屹要去的地方不算近,开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车才到。
他走进园门,经过一段碎石路后,眼前出现了一排又一排的墓碑。
他顺着其中一排走着,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干净的墓碑上,放着一束明黄色的菖蒲,看来有人在不久前来过。
墓碑上倪看的照片停留在二十余岁,纤弱的外表下目光坚定,她透过照片静静地看向他。
“对不起,我来晚了。”季屹低声道。
正在清扫的人偏着头看了他好几眼,搭讪着:“你是第一次来吧?”
季屹一愣。
在墓地的清洁工也许是个孤独的工作,她好不容易遇见个活人,热情地对季屹说:“之前有一个女孩经常来扫墓,喏,这束花就是她送的。”
“女孩?”
“嗯,个头高高的,扎个马尾辫,笑的时候有一点梨涡,挺可爱的姑娘,她经常来,上周末还来过。”
肯定是秋小律吧。
上周末?季屹问:“具体什么时候来的?”
“早上六点就来了,她是最早来扫墓的,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天才蒙蒙亮,但她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那姑娘每次来都会带一束菖蒲花,说是去世的这个姑娘生前最爱的花……”
季屹谢过清洁工,望着墓碑上的花。
原来秋小律在生日那天来过。
彼时她爆发的哭泣,并非突如其来,而是真的压抑了一整天,甚至一整年。面对那些关心她的人,她只好把思念压在心底,做一个快乐的生日寿星,可那样的她并不快乐。
正如她那日解释的一样,她的隐瞒,也确实出于无奈。换位思考,如果他站在秋小律的立场上,也很难在一开始对陌生人完全坦诚。
他不是不再生气,只是那些生气的情绪,逐渐失去了合理的落脚点。
另一种情感却逐渐强烈起来,那是一种担忧。他担心他和秋小律之间的关系,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突然摧毁。
破坏,一直是他擅长的。
“倪看,我该怎么办……”
倪看只是看着他,笑着。
答案,便似乎含在那笑容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