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小律在理发店门口停下，在笔记本上画着勾，她进行着社区活动的回访工作。
理发店门口的架子上搭挂着许多条紫灰色的毛巾，在风中飘荡，陈咬咬正努力往架子里钻，拴着的绳子横栏在门口。秋小律把它抱到一旁：“不能看到哪里有缝就往哪里钻，这可不是好习惯。”
刚一落地的陈咬咬又钻进架子里，只有屁股在毛巾外面一摇一晃。
不听人话的狗，也拿它没什么办法。
秋小律摇了摇头，跨过绳子走进理发店。这个时间点还早，店里没什么人，只有灰发小张在给陈庆子理头发。
陈庆子正在唠叨：“你们这个价位还是太高了一点，我们又不赚钱，每个月就拿点退休金，逢年过节还得给子孙儿女发红包，不是我说，现在这房子也太贵了，我儿子他们还了多少年房贷了，怎么还越还越多呢？”
金发小张在旁笑着说：“那不是因为您儿子一直在买房吗？小房换中房，中房换大房，现在不是在郊区买别墅了？”
“别墅有什么好的，我去过几次，全是蚊虫，家里还容易招灰，光是维护就花好多钱，他们来市里还不方便。那玩意儿吧，看着好看，就是不实用。”
见到秋小律进来了，陈庆子又絮叨着：“小律来了？你也帮我说说，现在这理发店也太贵了，动不动就三十五十的，真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我可说了啊，你们剪这个头发，我最多给三十，一分钱都不多给的。”
灰发小张道：“陈老师，五十块的价位真的不高了，还给您做了柔顺，您看这头发发质都不一样了，一下子年轻三十岁。”
“柔顺是你们非要送的，又不是我想要的。不要觉得我老了就好糊弄。”
秋小律在旁边打圆场：“陈老师，您都不知道现在商场里的理发馆有多贵，随便剪个刘海都要三百多块。”
陈庆子吓了一跳：“三百多？抢钱啊！现在的人，净整些中看不中用的，花那个冤枉钱。不是我说，你们几个小年轻，染这头发，花花绿绿跟彩虹似的，把头发都染坏了！”陈庆子透过镜子看了一眼灰发小张，“你这头发倒是染得不错，比他们的都要自然些，不过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算不想要也会变成灰发，又得费力染回黑色。”
灰发小张笑笑：“我没染发，我头发本来就是这个颜色。”
陈庆子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也就才20多岁吧？小小年纪就长白发？”
“睡了一觉，起来就变成这样了。”灰发小张低着头给陈庆子剪发，嘴角还含着笑。
陈庆子看了一眼灰发小张，发现他食指上戴着戒指：“小伙子已经结婚了？现在这个世道，你这个年纪结婚的人可不多。”
“早结婚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灰发小张说。
“要我说，现在的年轻人自私啊，就知道享福，不想负责任，也不替自己爸妈着想，我那个女儿三十五了才结婚，还说要当什么丁克，不生孩子，我都快被气死了。你有孩子了吗？你对象多大了？看你这样子不会是后悔结婚了吧？这可不行啊，既然把人娶进门，就得好好对人家。”
灰发小张依旧低着头笑，手里的活儿也没停下，只是顺着陈庆子的话说：“我倒是想对她好，但是她不给我机会啊，她去年过世了，癌症。”
陈庆子张了张嘴，哑了。
从陈庆子进店门以来一直聒噪不已的店面，终于安静了。
正在算账的绿发小张手一抖，响亮的“归零”女声撕裂了寂静。
秋小律咳嗽一声转移话题：“怎么样，活动以后，业务有没有变好？”
红发小张说：“挺好的啊，老有陈老师这样的客户，一来就待半天，狗都在我们店门口架子上尿了好几泡了，毛巾上都是芬芳的狗味。”
金发小张冲他使了个眼色。
灰发小张用吹风机吹了吹，说道：“陈老师，剪好了。”
陈庆子在镜子前看了看，没说什么，从钱包里掏出五十块放在柜台上。走到门口了，才说了句：“还不错，以后会再来的。”
等陈庆子牵着陈咬咬走了，秋小律才说：“陈老师儿子女儿都不在身边，老伴儿又早早病逝了，一个人在家怪无聊的，又加上她当了大半辈子的老师，嘴里闲不着，所以特别喜欢和年轻人聊天。”
红发小张拿起簸箕扫着地：“能看出来是老师。当过学生的，对老师都有阴影。”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们似的，业务又好，嘴巴又甜。”灰发小张出了门，站在门口抽烟，他看着街道对面的蓝天，缓缓吐着烟气，秋小律问，“他没事吧？”
“需要时间，会过去的。”金发小张说。
曾经，小张们还都是黑发。后来，灰发小张的妻子得了癌症，他一夜白了头，即使染黑，白发还是会源源不断地长出来。不断染着黑发，仿佛想要掩饰什么，以为这样一切就会变好，可终究无济于事，他把染发膏狠狠扔到垃圾桶里，抬起头，却看到头顶着五颜六色发色的小张们走进了店面。
从那以后，杏花斜街小花园发廊彩虹头F4正式上线。
“如果无法改变糟糕的过去，那就努力创造更多美好的回忆吧，至少他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是快乐的。”金发小张这样说。
——过去已成定局，而现在正在进行着的每分每秒，也将成为未来时刻的过去。
她和季屹和好的那个未来，就取决于现在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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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屹看着毛贝交来的报告，写得是很好，可以看得出他对这个项目的信心和底气。
不过。
他按下呼叫键：“方遇，进来。”
不一会儿，方遇从门口冒出脑袋：“屹总，有什么事吗？”
季屹双手交叠着，看着办公桌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桌子上正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只粉色的小猪布偶。
他上班的时候，厚厚一沓报告和小猪布偶一起摆在他的办公桌上。
方遇解释道：“小猪佩奇啊。一个英国动画片的周边产品，小猪佩奇是一只可爱的粉色小猪，和弟弟乔治、爸爸、妈妈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他最好的朋友叫Suzy，是一只小羊。这个动画片超级火的，您肯定听过，开头是咚咚咚咚咚，I’m Peppa pig。”然后方遇惟妙惟肖地学了一声猪叫。
“……”
季屹压抑住自己要爆发的情绪：“我问的是，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在我的办公桌上？”
方遇解释道：“是您的匿名粉丝送的，下面还给您留了一张便签。”
自从事件发酵以来，公司总会收到寄给季屹的不明物品和信件。无聊又恶心人的把戏，无非是咒骂、P图、老鼠尸体，方遇会自行处理掉。但这一次的“匿名粉丝”，则是自己送上门来的。秋小律找到他，请他务必把小猪佩奇送给季屹。
佩奇的屁股底下压着一张纸。
季屹抽出来展开，上面留言：希望这只可爱的小猪佩奇能给你带来快乐的一天！哼唧！
后面还画了一只猪鼻子。
说是匿名，这分明就是秋小律的字迹。
她是故意送猪，让他回想起降落在猪圈的往事来恶心他吗？
季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出去。”
他抓起小猪佩奇，佩奇的黑色眼睛在眼球最下面，上面是大量的眼白，这分明就是一个挑衅的眼神。
季屹愤怒地把小猪佩奇扔到了墙上。
隔天，季屹又按下呼叫键：“进来。”
方遇走进来。
季屹交叠着双手，表情比昨天还要阴沉：“这又是什么？”
方遇耐心地解释：“这就是小猪佩奇的弟弟乔治，18个月大，喜欢和自己的姐姐佩奇一起玩。他最喜欢的玩具叫Mr。 Dinosaur，是一只恐龙，乔治很喜欢学恐龙叫，就像这样，Grrrrrrrr~”继昨天的学猪叫后，方遇今天学了恐龙叫。
在季屹死亡目光的凝视下，方遇咳嗽一声，解释道：“还是昨天那位匿名粉丝送的。”
季屹挥了挥手：“出去！”
他抓起小猪乔治，把它狠狠扔到了地上。
几天后，季屹长长地按下了呼叫键：“来。”
方遇走进来，看到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小猪佩奇一家六口。
季屹的额头贴在交叠的手背上，他的声音冷酷中透露着一丝疲惫：“去告诉秋小律，她要是胆敢再送一头猪来，我让她今天就下岗。”
方遇说：“那肯定不会了，这个动画片里一共就有六头猪，剩下的都是小兔、小马、小狗之类的……”看到季屹的目光，方遇很自觉地点点头，“我这就转达她。您今天还有去知派公司的行程，等会儿开完电话会就得出发了。”方遇出去前补问了一句，“需要我找工人师傅给佩奇一家打造一个定制展示柜吗？”
季屹用目光表达了“立刻滚出去”的直白含义。
季屹拉开脚底的抽屉，玩偶一只接一只往里扔。他突然弯下腰，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那是一本翻得很陈旧的书，看样子有些年代了，封面上写着“育儿圣经”四个大字，大头娃娃正咧嘴惨笑，怎么会有如此可怕审美的育儿书？
他翻开看了看，里面竟然全是错别字。
这种盗版书怎么会在季宸的抽屉里？
他把书和佩奇都扔进去，然后踢上了抽屉，没好气地打开电话会的界面。
方遇正在处理着工作，程凯旋发来消息：今天季屹心情很差吗？
方遇问：我觉得挺好的，他还收到了礼物呢，怎么了？
程凯旋：我在电话会上，季屹刚才大发雷霆，差点把一个项目组经理给骂哭了，不过也是那个经理办事不周，出的季度工作报告标题都写错了，把‘教育公司’写成了‘绝育公司’，而且已经放在官网上公示了。季屹对于细节要求特别苛刻，引号和句号的位置打错了都会开骂，更何况是这种社死式错误，但总觉得他今天脾气尤其大。
项目经理被季屹骂哭，写报告的助理回头估计要被项目经理给骂哭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开完电话的季屹已经恢复了平静，至少方遇走进办公室时，里面没有任何打砸的痕迹，连小猪佩奇都完好无损地躺在垃圾桶里，那是它的固定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