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季屹一直没回公寓，从未被堵到过，这些记者日夜蹲守在地库里，就是为了拦住季屹。
问题铺天盖地地砸过来：
“有消息称你已被警方传讯，请问该情况是否属实？”
“你在这种情况下还天天去夜店玩乐，是出于什么想法呢？”
“被害方亲属称你想要以两千万的价格摆平此事，实则打算以此做套，反告他们敲诈勒索，是否确有此事？”
“你考虑过自首吗？”
“事发至今你从未向被害人及其家属道歉过，宸屹集团也没有对你进行任何停职处置，这就是你们公司所谓的人道主义企业文化吗？”
数不清的嘴巴一张一合，镜头从各个方位朝他挤来，方遇尽力阻挡，可寡不敌众。突然，从后面飞出来一卷卫生纸，有人喊道：“你不是嫌弃没有卫生纸吗？我们给你卫生纸！够不够用？！”
紧接着，又飞出来数卷卫生纸。
所有人以及他们手中的手机、摄像机都朝上探去。
只见镜头中，卫生纸随着飞行的轨迹舒展开来，那白色的长长的卫生纸如同缎带般在空中飘舞，它们扭动着纠缠着如同对命运发出无声的呐喊。
卫生纸无声地铺在了记者们和挡在前面的方遇的头上。
纸卷“咚”一声落在地上，仿佛预示着命运的跌落。
沉默了几秒。
前排的记者最先反应过来，撕掉卫生纸，推开挡在前面的方遇，一架摄影机突破防线，直奔向季屹的脸庞，就在它快要怼到他的脸上时，一只手从旁边伸来，抓住外壳，直接把黑洞般的镜头甩向一旁。季屹望着挡在他面前的女孩身影，怔了一下。
方遇从慌乱中回过头，只见一个扎着马尾、穿着牛仔衣，胳膊系了个“执勤”字样红袖标的女孩正挡在季屹面前，推开那些镜头。
“你们未经允许进入私人社区，已经严重影响了社区秩序，请你们迅速离开！”
挡在季屹面前的人正是秋小律。
“你是谁啊？”记者们愣了一下，还在往前挤。
秋小律挡在面前岿然不动，扬起胳膊上的红袖标：“没看到吗？我是社区居委会的工作人员。”
“居委会？我们是记者，采访季屹是正常工作！”
“这栋公寓属于杏花斜街社区居委会的管辖范围，已经有居民举报你们一直蹲守在地库，严重影响了他们的正常生活秩序，请你们在我报警之前迅速离开。否则，我们会告你们妨碍社区工作。”
有人不屑：“一个小小居委会的社工，有什么了不起？”
秋小律毫不相让：“一个就知道偷偷摸摸蹲地库的八卦记者，有什么了不起？”
幸而已经有物业保安赶了过来，把那些记者往后拦了拦，秋小律拉住季屹的手，把他拉向电梯方向。手部的四五种信号同时将那急促的触感传导至季屹的大脑，柔软的、坚定的、温暖的、微微刺痛的触感。
一下子把他甩回还在梅林村的时间。
明明才过去一周的时间，可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回到九原后，他疲于应付危机和工作，可每当空下来，猜度和恨意又重新盘踞在他的脑海中，对于秋小律的复杂心情，已经快要爆炸了，而她胆敢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来自麦克尔氏触盘和鲁菲尼终末器的信号仍在持续放电，神经纤维震颤着。
季屹猛地甩开了秋小律的手。
她抬起头，看到季屹脸上的厌恶表情。
她当然知道，季屹会有多讨厌她，可她顾不了这么多了，两人已经到了电梯口，那里正卡着一个背包，她把背包带一抽，把季屹推了进去。
他在里，她在外，他们的目光有了交错。季屹冷冷地盯着她，那目光要在她身上穿出一个洞来。
身后的记者又冲破阻拦跑了过来，秋小律使劲按下了闭合的按钮，喊道：“走，快走啊！”
电梯门缓缓地关闭，秋小律转过身背对着，面对着僵尸般涌来的记者，张开了双臂阻挡着他们。
在回到九原市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下定决心，她要通过自己的方式，再一次靠近季屹！
被记者们挤到一旁，摔倒在地上的方遇看着那对被电梯门里外相隔的男女，喃喃道：“这是在拍什么灾难大片吗，搞得这么悲壮……”
保安们清走了记者，方遇抱着一堆提前买好的食材到了季屹家。这间公寓，季宸以前偶尔会住，但常年空置，只是每周都会有保姆来打扫，虽然干净，却很冷清，冰箱里只有一排啤酒和汽水。
季屹在淋浴。
方遇熟络地把买好的蔬菜、蛋奶、肉类按顺序装入保鲜盒和塑封袋后，用标签打印机打出标有食物名称和日期的标签条贴好，整整齐齐地码在冰箱里。
有了食物的冰箱，立刻变得有人气起来。
冰箱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房间更像一个家。
浴室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砸了什么东西的声音。
方遇往冰箱放食物的动作停了一下，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从地库遇到那女孩开始，季屹就变得有些情绪化。
浴室里充斥着低气压，数千水滴从花洒盘中垂直落下，绵密的水流打在季屹的头发、肩膀、后背，他的手按在墙上，任凭水流冲刷着自己，可他的神志并没有因此得到放松，脑海中似乎是放电影一样放送着十几分钟前，秋小律挡在电梯口前的身影，她大喊着“快走”时的神情，像电影的慢动作，在他眼前来回闪动。
季屹晃了晃脑袋，拿起沐浴露，又愣了一下，他在梅林村的时候，用的是这个牌子的山寨版，那个简陋的小水泥房淋浴间连热水都没有，还有人总是躲在窗户外面想着偷看。捏着瓶子的手不知不觉又攥紧了，“噗”一声，瓶盖飞了出去，瓶内的沐浴露喷射出来，撒得季屹满身都是，在温柔水流的冲刷下，沐浴露泛起密密麻麻的白色泡沫，将季屹包围了起来，好像一个巨大的棉花糖。
“可恶！”
季屹把沐浴空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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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遇收拾好冰箱，又开始打扫房间，季屹有些心烦意乱地擦着头发走出来，方遇在阳台上浇花，还弯着腰和那些花花草草说话。季屹的眼角抽了抽，公司怎么尽是招些喜欢持家的助理。
阳台正对着隔壁社区的居委会，有个女生正里里外外搬着东西，方遇认出那是帮季屹挡记者的居委会女孩。女孩个头高挑，气质简单，露出明亮洁白的额头，弯弯细细的眉毛下，有一双新月般盈着笑的眼眸，方遇没来由的对她产生了好感。
方遇见老板走过来，便问道：“您和下午的那位居委会工作人员，认识吗？”
季屹看了他一眼，眼神在警告“别瞎问”。
方遇忙解释：“我就是随口问问，我听说这片社区的居委会很厉害，经常举办各种社区活动，上过好几次新闻，没想到星河公寓也归他们管。估计是住星河的人太少了，组不出单独的居委会吧？在我的印象里，居委会是那种大爷大妈工作者，没想到，她这么年轻就能在这种地方工作，举袖标的样子还挺可爱的哈哈哈……”
“方遇。”
“在。”
“太吵了，你。”
“……对不起屹总，是我多言了。”方言从吊柜里翻出医药箱，“我给您再换一下药吧。”
“不用，已经好了。”
他又不是超人，怎么会好得那么快？季屹似乎不喜欢处理伤口，不知道是排斥别人触碰他，还是排斥处理伤口时回想起受伤的时刻，又或者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季屹，你很讨厌你自己吧？
——学学我，做个自私一点的人。
季屹蓦然想起秋小律说过的话。
方遇正要说话，但见季屹的脸突然以极快的速度黑下来，明显是要发怒的前兆，他立刻识时务地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公寓。
季屹打开一瓶灌装啤酒，推开门走到阳台上，星河公寓的阳台是开放式，夏末的夜风在城市楼层间穿行。
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居委会楼前的所有动向，秋小律正扶着一位老年人走出来，站在门口目送那老人完全离去，这才回身钻进居委会。
季屹将啤酒一饮而尽，捏扁了手里的啤酒罐。
身后传来机械滑过地板的声音，他低声唤着：“萨莎。”
一个头顶莫比乌斯环的红盒子机器人出现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