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大爷,一个住在杏花斜街社区,还有一个住在星河公寓,两人是在社区广场上练毛笔字的时候碰到的。拖鞋大爷从河边拎了一桶水,蘸了水在地上练毛笔字,长袍大爷路过,两个人搭讪起来,发现对方对毛笔字都有研究,再聊几句,了不得,竟然是不可多得的灵魂密友,立刻相见恨晚地加了微信,然后在彼此的朋友圈里,发现他们竟然共享了同一位女朋友。
转瞬间,soulmate变仇人,你泼我一桶水,我抢来毛笔,扬言要打断你的腿。
路过的郝京霞实在是看不过去,把两人带回了居委会。
郝京霞作为妇委会主任,一直是杏花斜街社区解决感情纠纷的标杆式人物。她本人的感情经历也十分不走寻常路,在她52岁绝经的那个月,她对共枕而眠三十年的大学教授老公,提出了离婚。
没有家暴,没有出轨,家庭和睦,儿女孝顺,是外人眼中的完美家庭。
家人不理解,儿女们轮番上阵劝说,人生都过去大半了,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这么折腾大家?
郝京霞坚决离婚。
秋小律曾经问过郝京霞为什么要离婚,她只讲了一件事:“我52岁生日的那天,前夫给我买了一个芒果蛋糕,为我庆祝生日。”
秋小律惊讶道:“您不是芒果过敏吗?”
郝京霞笑笑:“你都知道的事情,这个和我过了三十年日子的人,不知道。他每天坐在我对面,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他没有不好,像是教科书一样做着一个称职丈夫该做的事,太模范了。”
“模范也不好吗?”
“小律,有灵魂的相处都是充满瑕疵的,而这个人坐在对面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是没有灵魂的。那种如同机器人般的相处模式,是令我窒息的合租式婚姻罢了。看到那个蛋糕的时候,我突然想明白了,如果再跟这个人过下去,我迟早会疯。”
其实秋小律没太明白:“那怎样的婚姻,才算是好的婚姻?”
郝京霞说:“没有人可以定义任何人的婚姻,不过,以过来人的身份,我有一个小小的心得:当你做出一个不能轻易改变的决定后,不管它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你的注意力就会放在有利的方面,甚至不断说服自己,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可当你越努力说服自己的时候,就越证明,在你的内心深处,已经产生了强烈的想要改变这个决定的欲望。在过去的三十年里,所有人都认为我很幸福,甚至是我自己,也一直在告诉自己,我很幸福。而我忘了,真正的幸福,是不需要自我说服的。”
就这样,52岁的郝京霞完成了蜕变,这位妇委会主任当年离婚时引起了社区极大的振动,甚至有人对她是否能够胜任妇委会主任一职提出了异议。但郝京霞却用自己的行动重新定义了一个女人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离婚后的郝京霞,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她拥有着时尚的发型和潮流的心,支持身边的女孩子们勇敢追爱,同时也支持她们在没有遇到Mr。 Right之前独立、自由而美丽地活着。
郝京霞拉了把椅子在两位大爷面前坐下:“我已经联系老徐了,她就在附近,马上过来。”
两位大爷都显得有些不安,拖鞋大爷整了整拖鞋,长袍大爷掸了掸灰袍。
郝京霞望着拘谨又紧张的两人,暗中摇了摇头,爱情真是一把刮骨销魂刀啊。
门口传来高跟鞋的声音,秋小律回过头,不禁惊讶道:“徐阿姨?”
难道徐阿姨就是传说中脚踏两只船的“女朋友”?
徐雅芷,星河公寓业主,开了三家美容店,喜欢穿旗袍,十分有气质,五十五岁了,看上去三十多岁。每次秋小律看到徐雅芷,都会感慨,旗袍真的是彰显东方女性美的最大杀器,从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都有了代入的视角。
徐雅芷穿了一件绿色印花纱梅花盘扣短袖单旗袍,绿是容易显俗的颜色,但她穿起来,却自带别样的气质。
拖鞋大爷已经有些慌张地站起来:“老、老徐……”
徐雅芷在拖鞋大爷面前站定,伸出手来。
拖鞋大爷有些讪讪地把手机递过去,徐雅芷在他的朋友圈里看了几眼,才不紧不慢地说:“老吴,已经分手了,为什么在朋友圈继续发我们的合照,还要屏蔽我?”
拖鞋大爷低着头,踩着自己的拖鞋:“我觉得我们还没正式分手,现在是分手冷静期。”
郝京霞在旁边叹为观止:“看来社区的《民法典》普及培训学得挺好,还会举一反三了?”
徐雅芷叹了口气:“老吴,如果你执意这样,我们是连朋友也没法做了的。”
“老徐,我错了,我这就删朋友圈,你不要跟我绝交,好不好?”
徐雅芷转头看着长袍大爷:“是我没处理好,给你添麻烦了。”
长袍大爷摇了摇头,但他抖着长袍默默跷起的二郎腿,暴露了他内心的得意。
郝京霞这下出来打圆场:“男子汉嘛,血气方刚,也可以理解,不过社区广场毕竟是公共场合,还有很多年轻人、小朋友在看着,咱们这年纪也不小了,几个人加起来都快200岁了,也该给小辈们做做示范,对吧?”
徐雅芷很抱歉地说:“给你们居委会添麻烦了。”
“这倒没什么。”
解开矛盾,几个人提着水桶、海绵笔走了,秋小律把他们送出门,看着他们的背影,感慨着:“幸好这是写毛笔字时候碰到的,不是练武术的时候碰到的……”
郝京霞把一串钥匙放到前台,问秋小律:“这周是不是轮到你巡逻了?”
秋小律点点头,把钥匙收到自己的办公桌里,问:“钥匙都全吗?”
“星河公寓八楼老宋家刚换了钥匙,给我们也配了一把,你有空的时候去他家取一下吧。”
“好嘞。”
郝京霞把手放在秋小律的眉头上点了点:“老皱着眉,怎么心事重重的?”
秋小律有些不好意思地捂着眉头:“连您都看出来了。”
“看来休假的时候,发生了不得了的事。”郝京霞笑着说,“遇到烦恼的时候,就假装有一口浊气憋在胸口了,早晚有一天,它会被你想办法排出来,你只要用力地期待那个会令你神清气爽的时刻就好了。把目光放到未来,放到问题解决的时刻。”
“好!”
秋小律的目光穿过杏花斜街老社区的低矮楼房,落在对面高高的星河公寓。在那里,拥有着她所期待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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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屹规定的48小时期限已到,方案还是不断被总裁室退回,熬夜加班的外部公关律师团队的助理们一边喝咖啡打鸡血,一边哭唧唧地在朋友圈呐喊:天亮了,手里攥着一缕缕脱落的秀发,愿来世不做非诉人,愿天堂没有公关。
总裁室也没好到哪里去,除了季屹手头这件迫在眉睫的危机事件,下面几个子公司也约定好似的,纷纷上报问题。问题最小的还属知派科技旗下White House系列产品的知识产权纠纷,剩下几个公司的事儿一个比一个难搞,不是税务有问题,就是涉及行政违规被约谈,还有一个做了个信托结果反被律师从中架空,正在境外打诉讼官司。
很多问题就算素野也觉得棘手,自然知道报给季屹也不会有什么用,但他还是一五一十地汇报,每个问题后面已附上1-2个解决办法供季屹选择。
谁都知道季屹的头上有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所有人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等待他的一个错误,便把他从那个本就不属于他的位置上扯下来,丢进脚下那数不清的皑皑白骨中。
只有季屹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仿佛自己并不是风暴的中心,而是置身事外的看客。集团里唯一还能管得住他的人只有季宸,可他又偏不在,季屹倒像是希望一切都尽快毁灭似的,不仅不避嫌,还成天大摇大摆地出入夜店。连处理过不少集团危机的素野,都开始随身配备速效救心丸。
素野有些担忧,他们纵然一天有大半的时间待在一起,但对话均局限于工作。
一天黄昏,素野走进办公室,看到这空旷的空间里,季屹站在环形闭合的落地窗前,燃烧的夕阳正熔熔地从建筑群中沉落,如血的残阳染红了整个办公室,在那片惨淡的、刺眼的光芒中,季屹静默地立在那里。
此时的他看上去只是一个很孤独的人。
素野还记得很多年前,自己替在国外出差的季宸参加季屹高中家长会时的场景,季屹靠在窗边座位上漫不经心地转着笔,别人的家长一个又一个地走进来。在他看到素野走进来的瞬间,站起来踢飞了凳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素野不知怎么就记住了那个场景,无论季屹变得有多跋扈,多张狂,多不被人理解,在素野心里,他也一直是那个等待大哥能参加家长会的少年。
在秘书室的劝阻下,季屹总算没再去夜店笙歌,在方遇的陪同下回了星河公寓。
车在地库停好,距离专用电梯只有短短二十米的距离。两人刚走到一半,那些扛着摄像机的记者已一股脑从两侧泊车的隐蔽角落钻出来,向他们围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