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开心了？”季屹问。
“你都看到了？千里眼吗？”
“程凯旋曾经送给我一个在二手市场淘的六倍柏林造望远镜，厉害吧？”
这个男人在这种时候，还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
秋小律苦笑着：“就算你没有望远镜，他们也会马上传视频到群里吧？”
“人心是最经不起测试的，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利益上思考问题，不过一次封控中展现出来的，觉得失望？”
“有点吧。”
“那不干了？”
知道他是激将法，真的撂挑子不干了，当然不是她的风格，可是……
“配合疫情防控是我的工作，我也知道在我这个位置要去理解他们的情绪，可……就是觉得很委屈。”她按住自己的额头，鼻子有些酸涩。
电话那头停了一下，问：“哭了？”
“没有。你没听过社区有个传说吗——秋小律是钢铁直女，她是没有泪腺的，她不会哭。”
都到这种时候了，她也还能开玩笑。
“你忘了醉酒的那个晚上了？”季屹忍不住吐槽。
秋小律低声笑着。
可是再调侃，也不能掩盖她的情绪。
她很累。
“很多事情都是不被理解的。但如果你还有热爱，就换个角度看待问题。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因为受到一位社区警的《工作日志》影响，才慢慢走上居委会工作这条道路的？”
“对。但我现在犹豫了。她一辈子都扑在工作上，还没享福，六十岁的时候就病死了。你看，我只顾着看她的“英雄”之处，却忽略了她的后半生。”
在信仰动摇的时候，真实呈现在她的面前。
“到老还在操心社区工作，也许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快乐和幸福。什么是享福，只有自己才知道。”
秋小律笑了：“天哪季屹，鸡汤从你嘴巴里说出来，有点难以置信。”
“怎么，我就不能有正能量？”
“那你怀疑过自己的职业道路吗？”
“人工智能是我最想做的，可是工作不只有技术。工作是和人的交互，但和人打交道，我不算擅长，不然也不会被人骂上热搜。”
“我以为你不在意。”
“真正不在意的人，早就归隐山林了。就是因为在意，才要拼命做出一番成绩，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我是这么厉害的人，你们所有人都给我闭上嘴巴！可就是这样，也会经常动摇的，季宸从没有真正认可过我做的项目，我会想，是不是我还不够优秀，是不是我应该变得更强才行，也许你不信，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我写的代码都是垃圾。”
无论是谁，都会有犹豫到无法前进的时候。
“可是，时间会证明我们所坚持的所热爱的职业的真正意义。也许你早就已经发现了那份意义，但是被你忽视了。”季屹安慰道。
“真的吗？”
“就像你曾经忽略无名英雄的后半生一样，你也忽略了属于后半生的意义。一定是存在的。”
“也许真的是这样……道理我都明白，可还是觉得委屈嘛。”
季屹深吸了一口气：“那我只好现在冲出家门，来到我女朋友身边，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安慰她了！”
“你别来！”秋小律这下想哭，又想笑了，“你一出门，装在你门上的电子磁条就会报警。你可能会因为强行出门安慰心情不好的居委会女朋友上热搜，然后我们一起被网友骂，季宸哥会气死吧？”
“看来我女朋友还算理智……”
“喂——你故意逗我的吧！”
和季屹聊了这么几句，秋小律的心情好多了。
明明无法相见，无法拥抱，无法牵起他的手感受到来自他的温暖，可是再大的委屈，只是被他看到，就已经开始感到治愈。
原来这就是诗人们不断燃烧着自己也要歌颂的东西吗？
原来这就是……爱情的魔法吗？
季屹看着群里刚发的视频，最初挑事的男人正对着秋小律指手画脚，如果不是她躲得快，他的手几乎是擦着她的脸颊拍过去的。
季屹把那个男人的影像截了图，发给方遇：一个小时，我要这个男人的所有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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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小心地看着秋小律，但见她神色如常，更担忧了。
“视频上还没看够啊？”秋小律夹着菜，毫不在意地说。
“小律，你……”
“我怎么了？我真没事，这世上有喜欢我的人，就肯定有想喷我的人。再说了，这就是个工作，公事公办而已。”
“你真的没事？”
“真的。”秋小律转了转脸，“我左脸没事，右脸也没事。”
秋爸还是忍不住说：“做咱们这种工作的，就是容易受委屈。”
秋妈补充：“心大一点，让不开心的事都漏过去。”
“嗯，我知道。”秋小律看了一眼手机，季屹打了视频通话过来，她最后塞了个花卷在嘴里，抓起手机回屋里，“谢谢你们的关心！”
秋连城啧啧着：“要我看，最好的解药就只有两个字，‘爱情’。”
秋妈又开始嫌弃他了：“那你倒是谈啊，天天在这纸上谈兵算什么？”
“又来，又来，这个家我真是没法待了！”
“赶紧搬出去。”
“等解封了我就搬！”秋连城嘀咕着，又给自己加了一碗饭。
视频那边的季屹刚开完会，合上电脑，摆正了手机，把一本书盖在泡面上，书名是《不与傻瓜论短长》。
秋小律“扑哧”笑出声来：“你怎么会看这种鸡汤书啊？”
“季宸的，他经常买莫名其妙的书。”
秋小律趴在桌子上，笑得脸都埋到臂弯里。
“心情好点了？”
“好多了。我给你看个东西。”
她从抽屉里翻了一阵，找出一本笔记本：“你白天跟我说完以后，我回去想了想，还真有点感悟。我抄写过《工作日志》里面的一段话，刚才翻出来看了看，感觉又不一样了。”她翻开来，“它是这么说的：工作久了，难免会疲倦、丧气甚至有时候会感到麻木，初心这个东西不好坚持啊。可是却又慢慢地悟出一个特别简单的道理，这可能就是让我继续这份工作的理由吧，有些事，做了不会变得更好，可是不做的话，会变得更糟。我不是开拓者，我只是想保护我身边重要的事情以现有的状态继续下去。那句话是这么说的，生如芥子，心藏须弥。”
她合上了笔记本：“当时抄这段话的时候，并不真正明白是什么意思。人生的大道理就是这样吧，初读时，觉得很深奥，后来又读，觉得不过如此，可是等经历了一些事情以后才发现，原来最简单的，就是最深刻的。这位社区警晚年快不快乐我不知道，但她留下了灿烂的“遗产”，社区每天早上巡逻看独居老人有没有起床，就是她先开始做的。她留下了很多美好的痕迹，只是我太习惯于她所创造的生活了，以至于忘记了她是这样的开拓者。我的生活被她影响着，改变着，而改变了我的她，恰恰是最平凡的人，做着最平凡的事，会被喜欢，会被感谢，也会被误解，被责备。这才是真实，也是意义。认识到了自身的渺小，但选择继续坚持自我。”
视频对面的季屹不动了。
秋小律晃了晃屏幕：“不是吧，卡了？我刚才可是即兴说了好感人的事啊！”
季屹这才动起来：“没卡，我都听到了。我只是被震撼了。”
“震撼？”
“嗯，我觉得你很伟大。”
“什么啊，原来你在嘲笑我。”
季屹摇摇头：“我是认真这么想的。正是因为平凡，所以才伟大，就算认识到了自身的局限，却依旧愿意在框架里认识自我、成就自我，在我看来，同样在创造着伟大的社会价值，很厉害。”
“和你会写人工智能的代码一样厉害吗？”
“比我还是差一点吧。”
“嘁……”
“你做不了我的工作，我也做不了你的工作，没了人工智能，人类还能活，但是没了居委会，很多事就运转不了了。从这个角度来看，你比我厉害一点吧。”
秋小律嘿嘿笑着：“季屹，我发现在我的调教下，你比以前会说话了，有进步，还得再接再厉啊。”
“我的进步可不止在会说话上面，其他的进步，你得自己感受了才知道。”季屹坏笑着。
隔着视频也能看到秋小律的脸红了大半。
季屹笑着抬头，看了看屋里一堆干枯的玫瑰花，郁闷的心情得到了一些消解。
在《恋爱圣经》的指引下，不浪漫的他从云南订购了999朵玫瑰，通过空运直发隔日达。方遇提前过来帮他布置好了现场。
等季屹火急火燎地从机场赶回来以后，就和这999朵玫瑰一起封控在了家里。
一起腐烂。
整整十四天啊！
他再也不相信所谓的《恋爱圣经》了，那可是季宸发的东西。
秋小律翻了一下手机消息：“不跟你说了，我得早点休息了，明天还要去见证生命的奇迹。社区有个妈妈马上就到预产期了，我们一直盯着这个事儿呢，估计就在明天了。”
“嗯，休息吧。”